第 56 章(1 / 2)

裴涼開口前,在場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差不多成定局了。

裴家現在能拿主意的人都死了,裴大小姐一介孤女,便是沒有今次金鴻派的事,偌大家業怕也是守不住的。

名門望族沒落雖讓人唏噓,可利益動人心,原本被裴家壓一籌的門派勢力,肯定會將原本屬於裴家的產業生意,勢力地盤蠶食。

更莫說這接下來的掌門之位,在幫內必然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裴大小姐身為目前僅剩的嫡係,自然身處這漩渦中心,今後處境艱難。

能儘早嫁給江家,尋求庇護那是好事。裴大小姐但凡不傻,也明白此時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否則等日後裴家徹底日薄西山,江遜這名滿江湖的玉麵公子,且是江家下一代毫無疑問的掌舵人。

想要成為江家少夫人的名門千金,江湖俠女多的是。那麼裴大小姐這個沒落世家的攔路石,指定會有人想辦法把她踢開了。

現在嫁入江家,她本人從不堪的處境中解脫出來不說,裴家能得江家照應一二,即便免不了陷入頹勢,但若對下一輩子弟精心栽培,待十數年後,家中子弟出息,未必不能重振門楣。

所有人都以為裴大小姐的回答毫無疑問。

就連一早知道家族打算的火石榴,如今雖說麵上帶笑,眼裡也充滿了落寞嫉妒。

可卻沒料到,裴涼一句話,將事態又帶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

靈堂內陷入死寂。

金掌門反應過來臉色立馬變得難看,他怒不可遏道“裴大小姐,我念在你是如今孤苦無依,並不苦苦相逼,如今商量出解決法子,有江家替你作保,便不欲再糾纏。”

“可不想你小小年紀,竟真學那言而無信的無賴做派,你父兄屍骨未寒,我這契書都還是熱的,你竟想賴賬?”

說著將契書展示了一圈,對周圍的各派掌門道“各位英雄,非是我金某小人之心呐,果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原以為她孤弱女子,便是對家中產業知之不詳,但身為斬月門大小姐,總該知書達理,明曉是非。不想她竟為了賴賬,反倒打一耙,汙我金鴻派在裴兄喪期勒索敲詐。”

“這錢我金某可以不要,但今天這理,卻一定得掰扯清楚。我金鴻派雖則子孫不孝,墜了先祖威名,可行走江湖卻也坦坦蕩蕩,從不做那偷雞摸狗的事。裴大小姐竟然張口汙蔑,今天便得拿出個說法,否則咱們全派上下都不答應。”

周圍的人見金掌門如此振振有詞,看向裴涼的目光也頗為不齒。

先前江家表麵要儘快完婚,就有不少人替江家不值。

畢竟裴家有對韓家不道義在先,如今韓未流還沒死呢,人家正經曆滅門之痛,裴家卻一步都等不了,立馬撇清關係轉頭與江家定了親。

這事本就做得不厚道,同時也讓人覺得裴家不可深交。

裴大小姐一介女流,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在眾人看來哪裡懂家中產業生意?卻連求證都無,直接斷定人拿的是假契書。

倒是讓原本覺得在此時提這檔子事,金掌門頗為小氣計較的那部分人,覺得人家一開始的擔憂果真不是空穴來風。

周圍竊竊私語,要彆的年輕女子,恐怕早就羞憤得想要鑽地了。

可裴大小姐卻不,她在金掌門喋喋不休說了一大通之後。

這才似笑非笑的開口道“原來如此,金掌門便是斷定我身為女子,對家中產業經營一無所知,所以才敢有恃無恐捏造證據,讓我裴家莫名多出一筆巨債?”

“你說――”

金掌門話才開口,就被裴涼不耐煩的打斷“金掌門,言之無物的話您說得夠多了,何不聽我說兩句?”

金掌門要不讓她開口,倒像是欺負她小女子不諳世事一般?便壓著火氣吞回了本欲說出的話。

接著眾人就聽裴涼道“金掌櫃所說的那筆生意,可是三月開春啟程那一趟?”

金掌櫃點頭“正是!”

“那就對了,那趟的貨物清單,購置數量和成本,往來車馬人力消耗。這些都是大數目,自有詳細賬目。”

“其中購置成本,確實是一筆大數目,以我裴家當時能籌集的現銀,確實無法拿下,所差金額,確實也跟金掌門手裡契書上的數字差不多。”

金掌門麵上露出得意之色,周圍也一頭霧水――

“既裴小姐對生意賬目知之甚詳,又為何汙蔑金掌門造假?”

裴涼笑道“非是汙蔑,因為那筆錢根本不是向金掌門借的。”

說著對金掌門道“我不知金掌門從何處得知我裴家賬目上有這一缺口,且資金來源並未錄入書麵,所以自以為找到了可趁之機,想要敲詐勒索。”

“金掌門自認家底平平,這確實沒錯。你一介掌門便對產業生意如此外行,金鴻派上下能維持嚼用已經是祖宗家業夠厚了,可笑竟有臉編造一筆巨資,‘借’與我斬月門?”

“豈有此理!”金掌門一掌拍碎桌子“破船還有三斤鐵釘,我金鴻派雖然子孫不孝,好歹先祖也出過英雄人物。輪不到你一介女流輕鄙。”

裴涼卻絲毫不為他氣勢所攝,而是笑意越發濃厚“是啊,想當年金鴻派先祖何等英雄人物?卻不料子孫不濟也就罷了,還失了家門風骨,成了那偷雞摸狗行騙勒索的鼠輩。”

金掌門想一掌拍過來,被江家和周圍的人攔下。

江遜忙到“涼師妹,我知你痛心難過,金掌門再是不妥,卻也不應被如此羞辱遷怒。”

“快與金掌門賠個不是。”

裴涼卻看著江家,臉上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世伯,師兄,你們今日作態倒是奇怪。”

“明知這奸人趁我父兄亡故,無人可依,靈堂之前肆意敲詐勒索,首先想的竟不是拆穿這奸人,而是委曲求全,擅自幫我認下了這筆賬。”

“怎麼?難不成這金鴻派才是與你江家守望相助的姻親不成?以至於你們竟麵對我父兄未寒屍骨,讓他們背上這份莫名債務?”

江家臉色一變,沒想到裴涼一把將他們拉下水。

周圍人一聽江家也知情,頓時露出疑惑的目光。

若真是如此的話,方才江家的作為就耐人尋味了。

江掌門深知此時不能讓裴涼再胡言亂語,忙對一旁裴涼的兩個美貌丫鬟道“你們小姐憂思過度,開始胡言亂語,先把她扶下去休息。”

紅袖和青衣沒動,靈堂裡斬月門的長老弟子也站了起來。

竟是裴家全然聽裴涼號令的樣子。

笑話,裴涼近日將裴家打理得僅僅有條,很快從混亂無序中恢複過來。

便是有爭奪之心的人,都得對她的本事敬仰三分,知曉必須得拉攏她並得到的支持。

此時金鴻派上門討債,那債務是真的便罷,如若是假的,動的可就是大夥兒嘴裡的肉。

豈能讓江家在這兒和稀泥?

眾人一驚,眼見這姻親之家竟然劍拔弩張的樣子,聰明點的便品出味兒來,看來事情不像表麵這麼簡單啊。

江家也是驚怒不已。

就聽裴涼接著道“各位前輩,我裴家屹立此地百年,便是那筆生意耗資不菲,但眾位也是掌管門派,得操心成百上千人嚼用的當家人。”

“購置南邊絲綢瓷器茶葉珠寶販與北邊的生意在座不會沒人做過,本金缺口,若是常年合作之商行,或是抵押或是簽下對賭契書,以斬月門的妥帖安全,生意風險極低,很容易便能解決的事,我父親為何會因為這區區不稱手之處,讓與金掌門三成純利?”

“金掌門是貌美如花,還是讓我父親視若胸前朱砂,念念不忘不成?”

周圍忍不住撲哧一笑,有那聯想能力比較好的,把五大三粗的金掌門跟裴掌門放一塊,頓時渾身一抖。

但裴涼說的話卻也在理,斬月門興盛百年,家底豐厚,便是裴掌門一家貌似相傳生活奢靡。

可做生意這回事,裴家在這方經營百年,門中高手無數,出去的商隊比一般行商安全無數倍,不管是拿家中田宅抵押,或者讓點利,又哪裡需要為這點缺口讓三成純利?

三成純利,那不相當裴家一趟下來,幫金鴻派跑的貨嗎?

便有人笑道“倒也是,方才就覺得不對勁,咱也不是沒有跑貨做過生意,若不是全然失信於人,哪裡得為了點本金缺口,讓三成純利?”

“裴掌門要肯吃這種虧,除非金掌門是他在外養的摯愛嬌妾。”

“話不能這麼說,萬一裴掌門讓這利,就是為了養自個兒女人孩子呢?”

說著視線落金掌門身上,仿佛他頭上在冒綠。

金掌門氣得半死,怒不可遏“裴小姐說得再多,都是空口白牙,我金某手裡可是有裴掌門親自簽下的契書,如若懷疑作假,大可查上麵字跡手印。”

這倒確實是白紙黑字賴不掉的證據。

眾人看向裴涼,裴涼卻道“敢問金掌門,這筆巨資從何而來?”

“什麼?”金掌門一懵。

裴涼道“要欺詐勒索,連這些事前功課都懶得做嗎?我裴家在金掌門眼裡到底多不堪?蠢到連這都不會過問?”

“據我所知,金鴻派從金掌門之父,老掌門那一代開始,就年年入不敷出,經常抵押變賣田宅莊子。”

“聽說去歲末連祭田都賣了,恕晚輩直言,若金掌門能一口氣拿出這般巨款,還需變賣這福澤子孫,贍養全族的祭田?”

“當時我父親可還未向金掌門借錢吧?”

“這,這――”金掌門臉色一變,下意識衝江家看去。

江家連忙躲避開他的視線。

裴涼立馬道“金掌門可得好好想想,錢是如何來的,抵押典當或者變賣家業得的,這般數目,來龍去脈極易探尋。”

金掌櫃哪裡想得出來?他壓根沒有想到裴家這一介孤女,正該是六神無主的地步,卻思維縝密,對自己家生意賬目一清二楚,甚至對周圍交好世家門派的底細也心知肚明。

哪裡像個養尊處優的閨閣小姐?

金掌門這般支支吾吾,周圍的人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有那暴脾氣的,當場就站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脖子,蒲扇大的手一巴掌抽他臉上。

把金掌門直接抽得原地轉了一圈――

“呸!靈堂之前勒索人孤兒寡母,虧得方才還大義淩然,無恥!”

“金鴻派如今是越發不堪了。”

“正是,子孫不濟是小事,風骨節氣都丟了,那是真的完了。”

眾人義憤填膺之餘,也頗為歎息。

江家不料事態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不過好在早有準備,那金掌門便是被周圍揍成豬頭,也不敢把江家攀咬出來。

但江家卻不願就此放棄。

江遜站出來,拉住裴涼的手,溫聲道“師妹說得對,是我們方才處理不妥。”

“隻一味想護著世伯世兄還有老太太靈前安寧,一心壓下金掌門的話柄,以圖喪禮之後再行處理。卻不料師妹對家中賬務心知肚明,卻是不必在靈堂前對賬攀扯,鬨得世伯他們不得安寧的。”

“是我蠢笨了,一時可處理的事偏要留到日後,讓師妹徒增煩惱,是我等不對。”

這話說得倒也漂亮,周圍人至少聽了是覺得江家方才態度雖然不妥,但想法卻是妥當的。

畢竟誰也沒料到裴大小姐對家族產業心裡門兒清,不是誰都能輕易誆騙的。

江家雖為姻親,但到底是外人,如果真跟金掌門就這筆賬掰扯起來。假設裴大小姐懵懂無知,勢必還真得搞出靈堂查賬的事情,讓裴家徒增笑柄。

這麼看來,方才江家一口認下那賬,怕也是對金掌門的契書造假心知肚明,隻不想鬨得靈堂難看而已。

裴涼就笑了,也不怪這江家把名聲經營得這麼好,彆說江掌門,單看著江遜。

年紀輕輕的,好話壞話全都被他說完,捅人一刀還讓人記他好的本事,就不是常人能比。

可裴涼豈會讓人占這等便宜?

她也笑了“師兄不必自責,是我衝動,方才沒能理解師兄和世伯的苦心,遷怒於你們,此時心中也是萬般愧疚。”

江遜臉上笑意越發深了,正要繼續寬慰兩句。

裴涼下一句話卻讓他們頭皮一麻“方才我還以為師兄世伯是介意那筆錢是韓家借與我父親,羞於提及,所以才囫圇承認,讓我平白受這冤屈。”

“如今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

江家和曹家的人渾身一緊,紛紛眼神如刀一般看向裴涼。

周圍的人一聽事關韓家,頓時也來了興致。

有一德高望重前輩便問“哦?裴掌門那筆本金是問韓家借的?”

裴涼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且當時江家和曹家世伯也在。韓家家資豐厚,三家當時都有借取,且互相見證。所以我才奇怪,這明白空口汙蔑之辭,為何江世伯與師兄會如此反應。”

她一臉就事論事,可周圍的□□湖心裡卻琢磨開了。

怪不得裴家賬本上沒有記載那筆資金來曆,所以被金掌門鑽了空子,原來是見韓家滅門,想就此賴掉前親家的賬啊。

看來這裴掌門不但背信棄義,捧高踩低,還有賴賬之嫌,簡直無恥。

那麼江家方才的反應就說得通了,原來是怕牽扯出那筆本金來源,牽出他們也欠了韓家的債。

確實韓家是何等富有顯赫?同時借與三家銀錢周轉,確實不是問題。

但這樣一來,所謂重情重義的江家,所言所行現在看來就不對勁了。

便有人問“江掌門,裴大小姐所言可屬實?”

江掌門腦門上都冒出一絲冷汗,他看了裴涼一眼。

裴涼毫不躲閃的與他對視,臉上掛著耐人尋味的笑。

江家人心下大駭,裴涼這是拿三家的秘密威脅他們?如果再相逼就玉石俱焚?

這會兒說的是借錢,先做敲打,如果再逼急了,是不是直接捅出滅門的事?

其實單單是現在的說法,已經讓他們心驚膽戰了,畢竟江湖不乏聰明人,這韓家才‘借了錢’你們,沒多久就被屠了滿門,這其中是否與你三家有何關聯?

裴家參與的主謀已經死乾淨了,且沒落之勢已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江曹兩家可不同。

單是裴涼這句話,他們接下來回去要收拾的殘局就不會少。

所以江掌門臉色有些僵硬的笑了笑“確,確實如此,可惜韓世侄不見蹤影,否則所借銀錢必定一分不少交還與他手裡。”

裴涼高興道“這麼說江世伯生意上的麻煩已平?該還的銀票早已準備妥帖?”

江掌門點了點頭“正是。”

裴涼笑道“這便好了,煩請各位回去之後,將此事徹底宣揚,韓公子或有不稱手之處,找上江家,我也好有處尋他。”

“他雖然遭望秋派挑唆,錯把我父親當仇人,但我始終相信以韓公子純善,父兄之死該是與他無關的。”

“我希望韓公子能出來,與我說明真相。且他定有重振門楣的抱負,當日韓家慘遭滅門,錢財寶物被洗劫一空。”

“好在有我三家這筆不菲借債,足以支撐他東山再起了。”

接著裴涼又看向曹家“曹世伯您說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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