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幫主這句話, 莫說在場其他隻能被迫接受信息的人,便是裴涼都有些猝不及防。
但細想之下,竟然覺得合情合理, 她所歸納的線索中, 種種的不合理之處,也得到了解釋。
但韓未流還沒有想到這麼遠, 聽了汪幫主的話, 看死人一樣看著他。
“汪幫主, 如今你已無力回天, 早日往生登入你焚天門極樂才是, 又何苦在此負隅頑抗呢?”
汪幫主臉上卻是一副豁出一切的釋然,這釋然下麵唯獨還剩的隻有能拉一個是一個, 一起為他陪葬的瘋狂。
其中變故的最初就來自於韓未流。
與裴涼不同, 裴涼此人雖然在江湖中武功不算絕頂,但多智近妖, 太過無懈可擊了。
並且按照以往的經驗,貿然敢衝她伸手的,最後往往是自己不得好死。
汪幫主也算是一方人物, 但此時竟然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可以立馬將裴涼拉下馬, 或者給她迎頭痛擊的機會。
當然他不是沒有努力過, 就在方才, 隻不過換來的是望秋派裡子麵子全都不剩。
好歹當初也是名震天下的第一門,如今卻如此滑稽收場,且是在他手上沒落的。
便是沒有門主血統, 但早已將門派視為所有物的汪幫主,實在也感到萬念俱灰。
但韓未流就不一樣, 在他看來,身上哪裡都是做文章的地方。
他眼神裡惡意流轉,這裴涼不是與韓未流有奸情嗎?毀了他也是一樣的。
聞言便大笑道:“哈哈哈!傻孩子,你祖母與你母親皆是門主一係的血脈。”
“當初門主的後人,唯有二人逃出升天,皆是女眷。”
“成年那位改頭換麵嫁與你祖父,而另一位年歲還小的,也是隱姓埋名多年後與人生下一女,那女嬰長大後嫁給你父親。”
“這世上,若論門主血脈,韓公子你便是唯一僅存。”
“否則,韓公子以為為何你祖父父親甘願冒那等危險,藏匿我焚天門至寶,助我焚天門起複?”
“便是因為,焚天門重回巔峰之時,那威震武林的第一人,便是你韓未流。”
汪幫主一句句的說出當日的驚天秘密,周圍人震驚無比。
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看向韓未流的眼神,明顯已經帶上了懷疑。
即便這姓汪的還沒有拿出任何的證據。
韓未流沉著臉看著汪幫主,沒有說話。
但汪幫主卻並不需要他的配合,接著道:“裴掌門當日往外放出的消息不錯,雲紗確實是我派出來刻意接近韓公子的。”
“韓公子身為門主後人,天然的繼承人。又有聖女相輔佐,我焚天門已然蟄伏五十年,暗地裡積累已成,正是轉暗為明,重振雄威的好時機。”
“隻是當時韓公子閱曆尚淺,功力不深,暫時難當重任;可到底是門主血脈,隻要稍加壓力,必定一鳴驚人,韓公子此時,便是最好的佐證。”
雖然很可能是胡說八道,但韓未流的功力增長確實異常。
簡直是百年難得一遇,如果真有人能與之在天賦上一拚,眾人想到的也隻有當初那位焚天門的門主了。
汪幫主道:“當初老夫對韓公子也是殷切期盼的,就指望韓公子有頂天立地之能後,回我望秋派,振臂一呼,統領教眾,帶領我焚天門走出泥潭。”
說著他視線落在了聖焰教幾人的身上,看了眼‘司徒k’,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
裴涼心裡明白,以這老東西的功力和眼力,怕是看出點異常了,不過形勢也容不得他細細探究。
便將此異常忽略不見,隻無差彆掃射道:“說起來,聖焰教也是我焚天門分支。”
“當初創立聖焰教的目的,便是為了重新給江湖樹立一個敵人,給真正隱藏的大部分實力爭取發展空間罷了。”
眾人嘩然,聖焰教居然是焚天門的分支?
若說汪幫主對韓未流的指控,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在場江湖中人哪怕心中再怎麼動搖,也不會明麵上貿然質疑。
但魔教就不同了,江湖各派一向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度。
一聽汪幫主這般說,看過去的眼神便更為警惕了,氣氛一時變得緊繃。
卻聽到裴掌門發出一聲輕笑:“汪幫主,也虧得您能笑著說出這番話。”
汪幫主臉上的笑意一僵,果然接著裴涼便奚落道:“聖焰教的創建者,帶著有限的資源重新開山立派,還得接受各門各派警惕壓製。”
“人家尚且能將聖焰教變成實力超然的存在,便是敗退西域二十年,卷土重來照樣威勢不減。”
“這麼說起來,人家在惡劣的環境中已經成功過兩次了。”
“反倒是汪幫主,這般好的條件,有諸多幌子幫你吸引目光,隻消一心發展,五十年過去卻還是不堪一擊的德行。”
“說完裴涼歎了口氣:“汪幫主,該反思的是你啊。”
汪幫主臉色脹成豬肝紫,在周圍看過來一副恍然大悟後的鄙夷神色中,仿佛一生功績都被否認,哪裡能不生氣?
他大聲嚷嚷道:“豈有此理,若非你陰險狡猾,與朝廷勾結――”
裴涼不耐煩的擺擺手:“行了知道了,再怎麼喊也抹消不了你辛辛苦苦五十年,一天回到農耕前的事實。”
又對眾人道:“諸位,莫要被這老匹夫轉移視線。”
“便是聖焰教是焚天門創立如何?多年過去早自成一派,如今執掌一派的司徒教主,才清理了門派中焚天教餘孽。”
“此番司徒教主回來,並無意清算二十年前糾紛一事,司徒教主生長在中原,自是向往中原武林的。”
“這老匹夫不過是想挑起兩邊紛爭,即便無法作收漁利了,但無故的爭端也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她說得倒是冠冕堂皇,不過這話大家聽聽也就罷了,人家裴掌門搭好了□□,眾人自然識相的下來。
確實聖焰教的糾紛日後再說,此時確實不宜開戰的,那麼誰都樂意接受裴涼給出的這個理由。
汪幫主惱恨的看著裴涼,三言兩語便打消了緊繃的氣氛。
不過心裡也清楚,就憑如今江湖這些軟蛋,怕也是不會真的跟聖焰教發生正麵衝突的。
他這邊可惜,但裴涼心裡有好幾樁疑惑便破案了。
首先就是老教主為何選擇在這個時機強行回來的原因。
先前從夏雲紗嘴裡沒有問出來――應該說是,即便問出來,也是假的。
夏雲紗執行的隻是汪幫主給她的任務,讓說什麼就說什麼而已,身為聖女,但她所掌握的門派核心機密,卻如同一個外門,通篇都是被利用。
也算是可憐。
以此看來,老教主回中原的原因,絕對是汪幫主這老貨給他透露了聖女的存在。
老教主對焚天門還有執著,也對於焚天門的能量心知肚明,他也以為門主血脈已經斷絕,那麼就是得聖女者,得整個焚天門了。
到時候焚天門與聖焰教一合並,他自然可以在江湖中橫著走,一血當年之恥。
汪幫主便是下了這個血本和風險,誑對方回來,重新幫焚天門吸引火力。
這聖焰教從成立之初便作用如此,即便老教主有心擺脫,到頭來還是如此被利用,也是令人唏噓。
再者就是韓未流為何能接老教主的傳功之謎了。
韓未流身為門主僅剩的後人,他祖父和父親也有讓他登頂之意,自然修行的不會是韓家的家傳功法,而是練的經過偽裝的焚天神功。
那聖焰教的心法本就出自焚天門一脈,自然是相通的。
先前他們還猜韓未流練的功法是不是他父祖見獵心起,改良過的聖焰功,但最後居然他練的才是最正典的。
最後便是韓家的滅門真相。
裴涼一開始的思路果然是對的,韓家那所謂的藏寶圖,隻是當初礙於韓未流滅門之痛,沒有說得太明白。
單是為了仗義替人藏這麼要命的東西,可能性不高。
尤其這等江湖門派,若一人做事一人當還好,承諾牽連到家人,肯定得更慎重考慮。
當時裴涼便想,如果不是單純的承諾,或許有可能是交易呢?
韓家與虎謀皮,與焚天門門主當初秘密做下交易,他們保留焚天門的血脈,還有一部分的財物,數十年後兩家血脈融合的子孫登頂江湖。
或許焚天門門主當初確實本意如此,為了自己的血脈並未給韓家下套。
但即便是多智近妖如他,也低估了人性。
數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人心發生變化,或許當初自己絕對信任的人,也變得麵目全非。
這汪幫主,代任掌門多年,體味到了絕對權柄的滋味,自然不甘心為一個小娃娃做嫁衣。
於是起事之際,便先拿韓家開的刀。
韓家手裡掌握的籌碼,反而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利用裴江曹三家的貪婪,再策劃大開方便之門,韓家便這般覆滅。
之所以留下來韓未流,這個最要命的門主血脈,無非是焚天門內,真正奉誰為主的聲音還未統一而已。
韓未流是個現成的傀儡,且誰對他動手,日後爭權奪利的時候,都會成為對手攻訐的理由。
誰都不願意為他人做嫁衣,於是韓未流活了下來,被順勢利用借著複仇,掀起江湖紛爭。
裴涼看向韓未流,果然她想的事,他也想到了。
有那麼一瞬,裴涼甚至覺得韓未流整個人會崩塌,但又仿佛是錯覺。
眨眼再看過去,對方還是穩穩的站在那裡,堅若磐石一般。
但裴涼知道他心裡肯定不會好受。
怎麼可能好受,雖然她接收到的原著七零八碎,但整個過程中,韓未流的崩潰顯而易見。
越是追查滅門真相,越是牽扯出無數人,便越讓他絕望。
最後發現自己全族被滅的元凶,居然始於父祖的貪婪,甚至始於他本身――
若他不是焚天門的血脈,父祖便不會有實現野心的機會。
這讓他如何接受?
但此時韓未流顯露出了一種讓人詭異的平靜。
他甚至嗤笑一聲,漫不經心的對汪幫主道:“我韓家,數十口人一夜喪命,其中包括十三名女流,六名孩童。”
“我韓某早已發下血誓,讓仇人血債血償。”
“汪幫主,莫說母族,如若你所言非虛,便是此時在我麵前的是我父祖,我也定斬不饒。”
而至於策劃一切的汪幫主還有以他為核心的利益集團,自然這會兒就可以提前準備上路了。
他的這番決心倒是讓周圍懷疑他身世的人說不出話來。
即便韓未流真的是焚天門主的後人,如今孑然一身,焚天門餘孽也連根拔起,似乎確實沒了追究的必要。
畢竟稚子無辜,他當初遭遇滅門之災的時候才多大?
可汪幫主會這般放過他?
他冷笑一聲,仿佛在嘲笑韓未流的天真,因為懷璧其罪的緣故,你韓家已經遭遇滅頂之災一次,怎的就不知人的貪欲不是三言兩語能打消呢?
若是周圍的人覺得韓未流身上沒有價值,那他便替對方創造價值。
於是便笑著問韓未流道:“韓公子,方才裴掌門說我多年經營,尚且不如聖焰教,這點老夫倒也認了。”
“隻是當初明著帶走大半財力,六成卻是交於你父祖藏匿,如今焚天門覆滅之勢難以挽回,韓公子也莫要貪那身外之物了。”
“那藏寶圖,還有紋與你身上的最後一塊,便向大家展示一番吧。”
這話一出,周圍的呼吸都重了些,不少人眼睛變得火熱,看向韓未流仿佛要把他燒穿。
焚天門的藏寶圖?當初焚天門是何等豪奢?百年積攢下來的財富是何等難以想象。
怪到韓家被滅門,原來真就是這個原因。
江曹兩家一聽,更是呼吸粗重起來。
並且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肉痛之色,如今事情暴露開來,怕是沒有他們獨占的份了。
當初得到藏寶圖,三家分彆複製了一份,但他們三年來都沒有鑽研明白,缺失那一塊才是最要命的。
原來竟被紋在了韓未流的身上。
是的,他們如何沒有想到?
整個空間仿佛陷入了一股狂熱,汪掌門看得直想哈哈大笑。
便是他死了,這江湖仍舊會被他攪得天翻地覆。
可有人注定是來打他臉的。
裴涼若無其事的聲音響起:“哦,那玩意兒啊,我去找過了。”
“什麼?”眾人一驚,看向裴涼。
寶藏已經被她得手了?
接著又看向韓未流,莫不是這才是二人勾勾纏纏的原因?
韓未流問裴涼借人借勢,目的就是為了取回寶藏而已。
有些人甚至自以為找到了裴家這數年來繁盛的原因,莫不是就是得了焚天門的遺產?
但這些人還沒有來得及眼熱嫉妒,便又聽裴涼道:“如汪掌門所言,確實有筆不菲的金銀珠寶在那裡。”
“倒是與我一開始猜測的,隻是個單純的幌子不同,看來當日的焚天門主也是舍得下手筆的。”
“那,那裡都有什麼?現在何處?”有人壓抑著貪婪問道。
裴涼直言不諱:“值錢的物件不少,不過數十年過去,疏於保養,大多都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價值。”
“金銀之類重新煉化一番倒也能用,玉器等物還算能造,但其他的就沒怎麼保住了,尤其是原本價值連城的工藝品,嘖嘖!真是糟蹋。”
“那裴掌門可方便讓我等一觀?”
“倒是不方便了。”裴涼道。
眾人以為她明著私吞,麵上露出不滿妒恨,有些人覺得蹊蹺,如今斬月門再是風光,對方竟然這般無畏。
下一句卻聽裴涼道:“因為那些東西此時已經進了國庫。”
“金銀等物自然是官銀作坊重新煉化,至於名畫名器之類的,看看皇家頂級的手工匠人能不能修複吧,反正我裴家是沒這本事的。”
眾人又是一腳踩空――
“國,國庫?”有人跳腳了:“你把財寶交給了朝廷?”
裴涼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不然呢?那又不是我的,也不是在場諸位的,不交給朝廷交給誰?”
“今年南方水災,這批銀錢我便以江湖各大門派之名,捐給了朝廷,以解南方百姓的燃眉之急,也算是功德一件。”
“等無數百姓渡過難關,活命安家,那批財寶才算物儘其用。”
眾人無語,你說這人,便是把人氣個半死,但做事就是讓人挑不出理來。
便是有人再不滿她,再是氣得跳腳,可人家這度量,這氣魄?
這麼大一筆錢財,足夠一個門派興盛百年,說舍就舍了,甚至還添了各門各派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