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記一開口,問的卻是韓景瑜,這氣氛就有些微妙了。
按說朱主任是一把手,他問話應該是直接問朱主任的,這話一說出口,旁邊的人的臉色也頓時變了變。
陳書記不來管新區,是全權授權跟委托給了朱主任,現在新區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是跟朱主任的家人有關,就算是朱主任說一萬遍事情跟他沒有關係,可人家信嗎?
朱秀英是農場的場長,從克扣知青飯菜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嘗到了甜頭,一個知青二十斤糧食的配給,粗糧細糧各一半,按照現在市麵上粗糧細糧的兌換規則,一斤米或者一斤麵能兌三斤玉米,或者是四斤土豆,或者是五斤紅薯。
另外按工分算,一年上下還能分到幾十塊錢。
起初為了讓年輕人吃飽,農場這邊就將一部分的細糧,換成了粗糧,至少保證一個年輕人一天能吃到一斤的糧食,當然這個數據隻是平均數,具體分配的規則跟乾活的多少有關,有些女孩子能乾一些的,還能省下來糧食存著,換雞蛋或者細糧吃。
但後來情形就發生了變化,姚大有發展,從農場裡麵那些知青口中一個月扣下來一斤糧食,攤到每人頭上也沒有多少,可是弄回到他家,聚少成多的能讓全家吃個飽飯。
但是人就是這樣,能這麼容易滿足嗎?
時間久了,摻進去的東西就越來越多,能拿出來賣的也越來越多,剛開始弄出來的不多,對知青的影響沒有那麼大,後來索性把知青的細糧都給換進去了,這樣知青從本來能吃到1/3的細糧,變成後來完全沒有細糧吃,到最後連頓飽飯都供應補上了。
後來他們又盯上了牧場,為了給牧場的阿裡汗施壓,朱秀英不惜跟弟弟建議,把新區的人的供奶給停掉了。
家屬區的人本來每人每周能打到一斤的奶,弄得怨聲載道的,不過大家都以為是阿裡汗老漢在搗鬼呢。
韓景瑜把這筆賬算出來,一樣樣的說完,眼睛就這樣盯著朱秀英看。
而朱秀英呢,什麼時候見過這個架勢啊,脖子一縮差點就滾到地上去。
結果被人硬生生的拖出來,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到了
她的身上,東一錘西一腳的,沒過一會兒就變成豬頭一個了。
站在這裡的知青什麼都明白了,本身農場裡麵的供應量根本沒有變,變得是人,剛開始的二十斤粗糧細糧,變成最後成了二十斤玉米碴子,這大姑娘小夥子的,光玉米碴子怎麼能吃飽,本身就吃不飽飯了,現在還要應付每天那麼繁重的農作,每天餓得頭暈眼花的。
年年都盼著一個好收成,原來糧食都進了朱秀英一家人的肚子裡麵去了。
“還給我們糧食,把吃掉我們的糧食給吐出來。”
“黑了良心的,你這樣乾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我說我們剛來的時候還能吃飽飯,怎麼現在都吃不飽了,我們辛辛苦苦的乾活,比在農村的那些人還要累,原來糧食都進了你們家的口袋,你的良心怎麼這麼壞啊!”
要是國家困難,知青們還能忍受,可當他們知道自己的糧食原來不是貢獻給了國家,而是貢獻給了這家人的時候,內心的憤怒簡直不能用言語表達。
現在他們的眼睛就看著陳書記,也看著正在說話的韓景瑜。
韓景瑜沒有說話,把手裡頭的賬本給了趙曼,讓她說。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趙曼的身上,上百號的人都齊齊的看著她。
趙曼心說,看我乾嘛,韓景瑜怎麼就把這個難題推到了她的身上呢。
她不是單純的小學畢業生嗎?
“賬本是你整理出來的,你去說說。”韓景瑜壓低了聲音對她說。
他的小媳婦兒,可是一個很會算賬的小媳婦兒呢。
“我?”
“彆慫,慫了可就不是你。”
老娘慫個屁,當年榮獲優秀員工的時候,老娘可是在幾千人的麵前發過言的,不過是念賬本嘛!
今天,趙曼就要把她優秀的數據分析能力給展現出來了,她清了清嗓子,拿著大娃的小學作業本說道:“我仔細問了一下,從三年前開始,知青的飯菜裡麵開始摻水,剛開始那會兒摻的不是很厲害,農場在給知青兌換糧食的時候,用一斤的麵粉兌換三斤的玉米麵,當時你們能吃的上玉米饅頭,我在農場的賬本上看到,那會兒姚大有從每個知青的份額裡麵,抽成出來半斤的麵粉,五十七個知青,一個
月抽出來的就是二十七斤半,直到半年以後,他開始抽一斤,直到現在,六十九個知青,他一個月足足要抽走了一半,如果折合成麵粉,你們猜猜一共是多少?”
左右人的眼睛,都齊齊的盯著趙曼看。
誰也沒有想過,有人會記下來這樣一筆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筆賬是從哪裡出來的。
陳書記也饒有興致的看著趙曼,也想知道她手裡頭的賬本到底是怎麼回事。
至於姚大有自己都懵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胃口是怎麼養起來的,但是胃口一旦養了起來,就很難收攏,以至於越來越大,他現在也後悔,若是每月還從知青的口糧裡麵抽出來半斤,根本沒有人知曉,而那二三十斤麵粉,也夠他家裡改善生活了。
那麼他的胃口是怎麼培養起來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剛開始覺得彆人發現不了,就想弄走越來越多的,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姚大有現在覺得自己的腳都是軟的。
事件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了朱主任的控製範圍了,他不知道自己這個外甥到底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而他現在在陳書記麵前,也摘不清楚自己跟姚大有的關係。
姚大有突然眼睛一亮:“沒有人算過這筆賬,東西都是從我這裡出的,誰知道,趙曼你是在瞎說。”
趙曼眼皮一抬,像個狡猾的小狐狸,嘴角翹起來問道:“你沒有記賬,難道彆人就沒有記賬嗎?”
姚大有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起來。
倉管,一定是倉管,這些東西都要從倉庫出去,也隻有倉管知道這事,而之前他叫倉管卡住趙曼的糧食,兩人實際上是打過交道的,難不成倉管倒戈,跟著韓景瑜這一頭了?
無數的問號在他腦子中響起。
“到底怎麼回事?”朱主任壓低了聲音嗬斥道。
“我也不知道,每個月我都會抽一些出來,可我沒有想過事情會這麼嚴重,都是那個賤人,她肯定偷偷的記了賬!”姚大有咬牙切齒的說。
其實,哪裡有賬本,趙曼手裡頭拿著不過是大娃的作業本而已,她剛才可真怕姚大有撲過來搶那個作業本來看。
暗自的舒了一口氣,把作業本遞到韓景瑜手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這種
事情也隻有這個狡猾的小姑娘能夠做出來,換成韓景瑜這樣的大男人,他還真不好意思當著這麼多人麵前騙人啊。
他的手,短暫的停在趙曼的耳垂邊上,幫她挽起一縷碎發,隻是一瞬間的溫柔,卻讓不遠處一雙眼睛捕捉了個清清楚楚。
沒有想到曾經桀驁不馴的韓景瑜,竟然會有如此溫情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