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越想是越不舒服。
“從老大家裡回來了?”王桂花其實是想讓兒子借著送東西的機會,給問問老大啥時候回來。
“我問了,那邊也沒有什麼消息,嫂子也不知道大哥什麼時候回。”
“可真是讓人操心死了,一點音訊都沒有,我聽說那邊是陰兵借道,死了幾百萬人呢,太可憐了,幾百萬人啊。”一想到兒子走的時候沒有任何交代,一走走了大半個月才真正心焦。
老人沒有什麼概念,不知道地震過後餘震不斷,照樣很危險,還以為單純隻是抗震救災挖坑找人,還念叨著:“我琢磨著都這麼多天過去了,埋在下麵的人也該七七八八找出來了,可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韓景林沒打聽全,也不敢亂說,殺了瓜哄她:“娘你吃瓜,這是我嫂子給的,我去的時候剛好她準備叫二娃送來,自己還沒吃上呢。”
這哈密瓜是新鮮玩意兒,王桂花接過來不知道怎麼吃,直接一口咬在皮上頭。
可把韓景林給逗笑了:“娘,跟香瓜一樣,咬裡麵呢,瓤子就不要吃了。”
這哈密瓜剛好成熟,切出來還流淌著黃黃的汁液,王桂花咬了一口。
滿滿都是幸福的甜味。
“好吃,趕緊叫青雨他們幾個回來吃。”
“真這麼好吃,比西瓜還好吃?”
“那比西瓜要甜
多了,咱把這瓜瓤裡麵的種子曬乾,明年咱們也種來試試,一方水土種一方東西,說不定咱們也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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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唐山就是個煉獄。
沒有趕上黃酒救援時間,但是他們一行人等也在這裡待了大半個月,七月份剛好是天氣最熱的時候,巨大的災難過後還會引起大的疫情。
到處都是廢墟,從最開始還能聽到幸存者呼救和哭泣的聲音,到現在隻能聞到一陣陣的腐臭味
從剛開始負責救援的小組到最後換成了負責消毒的小組,還有勸說幸存者趕緊撤離的救援隊。
薛敏敏是跟著一個新聞拍攝記者李滔一起來到這個地方的。
從最開始孤身去秦嶺深處采訪,到唐山大地震發生以後,電視台能夠獲得的一些危險的新聞,都有她衝在前線。
他們需要把最真實的報道,第一時間呈現出來。
做在廢墟上麵,薛敏敏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她那張原本漂亮的臉蛋上麵已經連五官都看不出來了。
因為要在前線做報道,需要出鏡,薛敏敏掏出來打濕了的手帕,把臉擦了擦:“小李,可以拍了。”
李滔見她的身形晃了晃:“你還能堅持嗎?”
這種地方沒人願意來,最後還是輪到了薛敏敏過來。
李滔知道這個女人拚命起來什麼都不怕,可他怕死,怕屁股下麵的廢墟會坍塌,更害怕腳底下的屍臭味,還怕自己在這種地方染上瘟疫。
而這個女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構造,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哪裡危險往哪裡紮。
電視台的新聞小組一般是三個人,這回沒人願意來,最後隻有輪到軍人出身的薛敏敏,其實李滔知道她不過是個文藝兵,可如果她不願意來,也就不用在關係網林立的電視台混下去了。
新聞記者是要把最真實的報道帶給觀眾。
薛敏敏喝了一口水:“不用管我。”
一條報道做完,兩人坐在廢墟上麵喘息。
天實在是太熱了,還帶著厚厚的棉紗口罩,即便是這樣都能聞到**的味道,李滔這樣的男人都受不了,可從沒見到薛敏敏叫過一聲苦,他打開水壺看了看:“已經沒水了,咱們現在得離開這裡。”
薛敏敏看了一眼自己的水
壺,她省著點喝的,水壺裡麵還有水。
又檢查了一下自己背包裡麵的乾糧,出來的時候帶了幾個大饅頭,幾條牛肉乾,也都還在,其實在這種地方最最重要的是水。
現在真是中午,李滔的體力已經不支了,薛敏敏咬了咬牙:“相機給我。”
動態報道今天拍的差不多了,其實更多的資料還是照片。
有一些照片,可能要留存到幾十年以後作為資料,薛敏敏想要更多的拍下來一些。
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她就開始在外麵拍攝。
李滔看了她一眼:“那我先回營地了,你拍完就回來。”
這個女人冰冷的簡直不像是活人,連眼神都瘮得慌。
李滔最後問她:“你為什麼會來這裡,難道真的隻是為了評先進,當主播?”
他以前也很看不起這個女人,覺得她目的性太強了。
單位裡麵的人都說這女人瘋了,為了評個先進,從後台轉向前台做主播,連命都不要,旁人出這種外勤能獲得尊重,可她因為太漂亮,做任何事情都能被人曲解。
李滔見過單位領導威逼利誘她時候的樣子:你什麼都沒有,離開了電視台你還能做什麼?
他沒見過不怕死的人,可他自己倒是挺怕死的:“薛敏敏,其實你可以不用去,我們出來就是拍完新聞片,後麵就沒有咱們什麼事了?”
薛敏敏沒聽,開始鬆開自己頭上的馬尾,重新綁了一個高高的馬尾。
這個季節就算是北方城市都很熱看,周圍散發著腐臭味。
腳底下,隨時隨地都有死掉的人。
兩人出門的時候帶著棉紗口罩,李滔看不清薛敏敏的臉,可是那種冷冰冰的眼神,好像她也是這裡麵其中一個一樣。
“我不走,我還有一些照片沒有拍,出門的時候主任說過儘可能多拍一些照片,你走的時候把攝影器材帶走,我這裡還有幾卷膠卷,水也夠用了,晚上之前我會回去的。”
兩人住著的地方在城外一片廢墟的邊上,附近還有部隊駐紮,相對來說還算是安全。
大地震過去以後,不斷的還有餘震,李滔不敢在這種地方逗留。
可如果她在外麵出事了,李滔也會有責任。
“要不這樣,明天我多帶一壺水,
咱們明天一起去。”
“明天?”
“對,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咱們先離開這個地方吧。”
如果不是大中午,李滔一個大男人都不敢走在這種地方,渾身上下都冒出來陰涼之氣。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個時候來嗎?”薛敏敏說。
李滔疑惑不解的看著她。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拚命嗎?”
“我也怕,我會怕死,所以我也要中午出來,我一定會在下午五點鐘之前回去。”薛敏敏說:“有人說這場地震是有陰兵借道,雖然我知道這種說法是封建迷信,可我真是怕極了,上次去秦嶺的時候,我就差點被那邊的野人給抓走,幾乎是九死一生才能回來,我知道單位的人都議論我太拚命,功利心強,可是我就是功利心強,我想往上爬,我不想過被人看不起的日子,我有錯嗎?”
她的目光很堅定,其實眼底也會有恐懼。
單位裡麵的人總戲謔,說她是個戰士,就應該拿出戰士的樣子出來,可等她領了任務,也會有人酸溜溜的說些什麼不中聽的話。
上進心會被人說成功利心。
冒死拍出來的新聞會被人說成做作。
就連長得漂亮都是原罪,那張臉都是罪惡的。
李滔沒有說話。
薛敏敏接著說:“因為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也不是不怕死,可我怕比彆人過的差,我害怕又像以前那樣生活,我不想當一個花瓶,你不會明白,也不會了解我此刻的感受。”
即便是死在這個地方,她也想給後世的人留下什麼。
倘若她不去,這場大地震經曆過的痕跡,就會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將來的人用什麼來憑吊他們?
薛敏敏看了遠處更大的那一片廢墟,那裡以前是個學校。
而且還是她曾經到過的地方。
京市離唐山那麼近,也有老家是這裡的同學,以前她還坐過大巴車來過這裡。
可現在所有的都沒了。
人死了。
建築物塌了。
成千上萬的災民因為痛苦、失去親人,哀嚎遍地。
除了生命最寶貴,人世間還有什麼痛苦可言?
她也有親人,可是這些親人對於她來說相當於沒有。
父母偏心哥哥,姐姐怪她不爭氣,丈夫跟她沒有感情。
她現在想明白了,人要為自己而活。
朝著那些廢墟走過去,薛敏敏一路上都在拍攝儘可能多的照片。
每一次出外勤,她都是當做最後一次外勤任務,每一次危險的任務都隻能輪得到她。
到了下午三點鐘左右,薛敏敏艱難的在廢墟裡麵拍完了最後一組照片。
如李滔所說,即便是大中午,這裡還是有一種讓人身上發寒的氣息,她還是很愛惜自己的生命。
薛敏敏開始往城市外延走,但走到某一處的時候,腳底一滑,她以為是自己沒有站穩可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又開始地動山搖起來。
來到這裡以後她已經經曆過無數次的餘震了,但是每一次都沒有這次規模這麼大,薛敏敏是學舞蹈的,她努力平衡住自己的身體,想要找到一個著力點。
隻是沒有想到腳底太滑,她一個不留神就直接滑倒底下,頭頂一塊木頭直接砸了下來......
薛敏敏眼前一黑。
新區
薛燦燦去了一趟唐城,才知道薛敏敏也去了唐山。
竟然是跟周升他們同一趟車一起去的。
告訴她的那個電視台的同事用鄙夷的神情說:“什麼功勞都要搶,哪裡危險就往哪裡跑,今年的先進肯定是她沒跑啦這種話。”
薛燦燦當時就給氣的七竅生煙,當場就懟那男的了。
你有本事,你就去搶那個功勞,她看過薛敏敏在秦嶺的那些報道,都是拿命換回來的。
但是在這些人眼裡,這就是搶功勞。
薛燦燦一走出電視台,就被一個年輕小夥子拉住了。
“你認識薛敏敏?”小錢問。
薛燦燦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她之前就聽說過唐城電視台關係網複雜,很難混出頭,但薛敏敏是個好勝心強的人,不願意寄人籬下,周升對她總是不冷不熱的。
小錢道:“你如果是薛敏敏的家人看,就勸勸她吧,我跟她去過一次秦嶺,那次實在是太危險了,她太能玩命了,如果不是跟她一起出過外勤,我也會相信彆人說的那些話,我這樣說你彆介意啊,我覺得她把工作看的比什麼都重,但我們電視台都是混日子的人,她這樣不就把彆人給比下去了嘛,在電視台顯得格格不入,其實大家因為這個,格外不喜
歡她.....”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無論你怎麼努力,首先要合群。
大家都不拚的時候你拚,你就是另類。
當個混子多好,隨波逐流。
而你要衝到人家不願意去的地方,你就是格格不入的那個人,吃力不討好,費勁巴拉的還要落人家的口舌。
薛燦燦沉默了一下先跟小錢道了個謝,心裡有些酸澀。
其實從小,父母對薛敏敏會比較好一點,那也是相對來說比較好,其實在他們家,幾姐妹都要為薛誌軍服務,她煩了還能找趙雪彥做依靠,有人理解她支持她。
可是敏敏呢,從小她就跟她們是不一樣的。
她其實比較缺乏安全感更沒有自信,就算她想找一個能靠得住的人有錯嗎?
隻有周升和韓昌君這種人,才能讓他們的命運徹底的擺脫家裡的控製。
她隻是想活下來而已。
如果能靠的上彆人,她也想依靠一下彆人。
可是丈夫冷漠靠不住,姐姐又不願意搭理她。
那天她走的時候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努力靠自己,所以不管彆人怎麼說,怎麼用異樣的眼神看待她,她知道靠著自己才能努力的活下來。
沒有辦法,誰要薛敏敏是個外來戶,是個京市外地人,是個在唐城沒有圈子也沒有親戚的外地人,即便是整個電視台都不願意去的報道,她衝在最前頭,也沒有落個人一句好話。
那人當時不知道這女人怎麼那麼凶。
回到新區以後,薛燦燦的腿都在打顫。
趙曼聽說薛敏敏去到了唐山也嚇壞了,連忙安慰她道:“電視台不是有彆人也一起去嗎,應該沒事吧。”
其實她前世看過那些災區的報道,建築廢墟,救不回來的人,彆說薛敏敏這樣的文藝兵,就算是真正的軍人,去到那種地方也是危機重重。
薛燦燦沒有去過那裡,她隻是覺得人心叵測。
“我真的覺得從來都沒有理解過她,她走的時候應該恨我們。”薛燦燦哭著說。
“你彆想那麼多,周升也在唐山,如果他們能夠碰上,說不定能一起回來。”趙曼安慰她道。
薛燦燦搖了搖頭,內心有些絕望。
雖然她沒有去過唐山,但是也知道那邊是什麼情況,研究所不比家屬區,她更了解那邊的災情是如何。
對於現在的薛燦燦來說,她隻想讓薛敏敏完完整整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