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鮮肉小餛飩(2 / 2)

國子監小食堂 青山白白 13941 字 10個月前

車外喧鬨聲漸漸弱下,孟桑記熟了單子上所寫,將其妥當疊起收好。她伸手掀開車窗紗簾,望向車外景色,忽而愣住。

薑老頭留意到她愣神,低聲問:“桑娘,怎麼了?”

孟桑擺擺手:“倒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咱們自宣陽坊出來,經東市,一路向北直行。如今,已過了勝業、安興、大寧三坊。”

再往後頭就是長樂坊,緊挨著皇城城門。

能直接在天子腳下置業的高官貴胄,寥寥無幾,一隻手就能數的出來。其中最為人所知的,便是先帝唯一的女兒、當今天子的妹妹——

昭寧長公主。

薑老頭領會了她的言下之意,稀鬆眉毛擰了起來。

馬車入了長樂坊坊門,不多久便穩穩停下。

前頭傳來杜昉的聲音,語氣溫和:“孟師傅、薑師傅,咱們到了,請下馬車。”

孟桑護著自個兒的輔料箱子,鑽出車門,向杜昉借一把力,穩穩當當落了地。

守門的閽人一見是杜昉,連忙側身讓他們進去。

杜昉帶著兩人從後門入了宅子,一邊領先半個身位引路,一邊笑道:“方才駕車時隱約聽見孟師傅的話,估計您也猜著了,此處正是昭寧長公主府。”

“先前去薑記食肆的是我家阿郎,昭寧長公主獨子,任國子監司業。據薑師傅所言,您在國子監食堂做活,興許見過我家郎君?”

初聞此言,孟桑有些詫異,按照薑老頭的性子,不應當與剛見的人說這麼多事。

不過,回想杜昉此人留給她的印象,不裝腔作勢、不拿喬,很是和善近人。倒也不難理解,為何薑老頭在短短片刻相處之中,就能放下大半戒備。

至於國子監的司業……倒是聽監生提起過幾句,一位姓盧,一位姓謝。前者年過六十,家中子孫滿堂,不日便要致仕。

想來昭寧長公主今朝不過四十餘歲,杜昉口中的阿郎隻能是那位謝司業。

孟桑搖頭,笑道:“我日日在食堂,哪裡見得著司業大人呢?”

揭開這茬,話頭又轉回今日活計上頭。

杜昉憂愁道:“近日來殿下胃口不好,眼瞧著日漸消瘦下去。阿郎孝順,便請來諸多有名庖廚,為殿下烹飪佳肴。然而來者眾多,卻無一人做出的吃食能入殿下的眼。”

說著,杜昉笑了,期許道:“孟師傅您是唯三由阿郎親自上門請的,除了宮中禦廚,另一位可是豐泰樓的大師傅,想來您的手藝必然不比這兩位差。”

豐泰樓的曲大師傅,原本也是禦廚出身。出宮後,他在東市開了這間酒樓,一躍成了長安城最頂尖的庖廚之一,名聲赫赫。

隻是他年歲漸長,幾年前起便將灶台上的活兒悉數交給自己徒子徒孫,輕易不出手。若想請動他出山,親自烹飪各色佳肴,要麼權勢過人,要麼一擲千金,二者擇其一。

孟桑來長安兩月,倒也聽過這位鼎鼎有名的同行,微笑著謙虛了幾句。

天下庖廚眾多,各有所長,各有所好。而她是沾了上輩子的光,曉得許多後世才會逐漸出現的菜肴做法,以新穎、新奇取勝,才得了一片立足之地。

若要當真論起手上硬功夫,孟桑自覺還是不如人家幾十年老庖廚的經驗老道,故而從不曾驕傲自大,隻一心撲在如何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上。

三人一路往裡走,繞開靜湖、穿過園子、走重重回廊,最終到了庖屋所在。

孟桑瞧著四周鬱鬱蔥蔥的竹林,將庖廚兩麵圍住,不禁暗歎一聲。

果真是貴胄府邸,連滿是油煙氣的後廚都裝扮得如此雅致,享心悅目。

不過此景落在她這樣的俗人眼中,根本欣賞不了幾時,光惦記竹筒飯是何滋味了!

杜昉喊來這處管事的,仔細交代許多。大意為孟桑二人由郎君親自請來的庖廚,待會兒無論他們要食材還是人手,都得一一配合,不可仗勢欺人、故意拿喬。

謝青章的貼身侍從不多,杜昉是其中之一,一言一行傳達的都是府上郎君的意思,管事自然不敢怠慢,謹記於心。

管事恭敬行禮:“杜侍從放心,近日來府中的庖廚眾多,咱們這兒無一不是全力相助,都巴不得能有一位顯了神通,讓殿下多用一口呢!”

杜昉頷首,朝著孟桑叉手:“殿下今日朝食隻用了小半碗粥,還請孟師傅先做一道適口吃食,再準備暮食。”

“隻要是府上有的,您皆可隨意取用。倘若有缺的食材也可找管事去購置。杜某先去殿下那兒回稟一聲,再來庖房尋您。”

送走杜昉,孟桑二人先是被管事領著,在庖屋各處轉了轉,熟悉有什麼食材、有什麼庖具等等。

到底是公主府邸,府內庖屋連帶著庫房、冰窖等等,占地比國子監食堂還要大些。所存放食材皆為每日購置,種類繁多、數量不少,米麵肉蔬無甚缺漏。

孟桑就跟《紅樓夢》中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般,一時有些看花了眼,心中嘖嘖稱奇。

這幾乎是天下庖廚夢寐以求的後廚,倘若她也能擁有一間如此大而豪奢的……

摸著懷中錢袋子,孟桑頓時冷靜下來。

忒窮,與其做夢,不如乾活賺銀錢。

看完一圈,管事和氣問道:“不知孟師傅要做些什麼吃食?府上一應食材都是有的。”

孟桑唇角勾起,要了豚肉、江米、紅豆等諸多食材,又指向屋外翠竹:“除此之外,還要五根慈竹,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讓仆役砍來?”

長得如此漂亮的慈竹著實難得一遇,不用來做竹筒飯,豈不是白費它多年努力?

孟桑自覺是個惜才之人,絕不浪費任何一樣食材,勢要讓它們都變成珍饈美味,方才心滿意足,就此罷休。

周遭,那位管事並一眾仆役怔住,還要五根竹子?

到底是在長公主府上做事的,管事神色瞬間恢複如常,溫聲道:“自是可以的,不知五根夠不夠?我可讓仆役多砍幾根來用。”

孟桑點頭,笑道:“那就再好不過了,勞煩管事。”

“孟師傅客氣,我這就帶著仆役去砍來。”

竹子有人去砍,孟桑和薑老頭安心準備起竹筒飯來。

取江米、紅豆、稻米,用清水浸泡。另將臘肉切丁、豚肉切塊,各自用不同輔料醃製調味。最後擇出毛豆、玉米粒、花生等小料,待一會兒裝填時隨意混合。

不多久,管事和仆役帶著砍好的竹子回來。這位管事心細,帶回的竹子已經砍去枝葉,清洗乾淨。

“孟師傅掌個眼,看這幾根能用否?”

孟桑一一挑揀過去,笑道:“多謝管家,挑的都是極好的竹子,能用。”

這時,杜昉回來,正巧撞上孟桑向管家要一位手上功夫利索、力氣大的仆役。

杜昉打了個招呼,笑道:“那這院裡可就沒有比杜某更合適的人選了。孟師傅儘管吩咐,是要杜某劈砍竹子?”

孟桑點頭,倒也不過分客套,指揮著杜昉將竹筒砍成一段段的。隨用竹筐運去井邊,悉數用清水洗淨內裡,放回去瀝水備用。

忙活完竹子,江米、紅豆與稻米也就泡好了。

此次準備了四種口味——

純江米餡,可以蘸著糖吃;

紅豆餡,甜口,風味也不差;

豚肉醬香餡,鹹口,類似端午時吃的豚肉鹹粽;

最後一種為臘肉餡,用臘肉丁混著玉米粒、毛豆等物,在拿一勺化開的豚油拌了,花花綠綠,好看極了,吃著還香!

原本竹筒飯裡隻用江米,但顧及到昭寧長公主今日朝食用得不多,腹中還空著,孟桑便在裡頭都混了些稻米,以免僅吃江米不好克化。

孟桑將兩種甜口的餡料拌好,交予薑老頭裝填,自己忙活更為複雜些的鹹口內餡。

看著堆成小山的竹筒,杜昉饒有興致道:“從前郎君帶我們出去打獵,忘帶炊具之時,常常劈開竹子,充當鍋來使。莫非,孟師傅也要做類似吃食?”

孟桑拌著餡料,輕快道:“此物喚作竹筒飯。”

“聽聞南詔國中,百姓會將拌好的米糧菜肉,塞進竹筒之中,堵住口子用炭火烤製。待到裡頭熟了,劈開黑焦的竹筒,裡頭的吃食會被竹膜裹上一層,自帶竹子清香。”

“今日咱們用的是府上慈竹,倘若換了南詔境內的香竹,烤出來的吃食竹香味更重,更得其中精妙。”

聽她緩緩說來,杜昉笑道:“孟師傅是從遊記中看來的?說得這般仔細,當真讓人對南詔香竹心向往之。倘若不是您瞧著未至桃李之年,不似出過遠門,杜某還以為孟師傅是親身去過南詔了。”

孟桑微笑,沒有作答,權當默認。總不能與你說,上輩子確實去過雲南,吃過那裡的糯米竹筒飯吧?

四隻竹筒已被不同餡料填了個大半,以生紅薯封口,即可拿去炭火堆裡,慢慢烤製。

院中,壘砌一簡易灶台,裡頭炭火燒得正旺,“喀嚓”聲斷斷續續,灼熱火舌不斷往上撲。

沉甸甸的竹筒被架成一排,不斷經受火苗烘烤,封口處漸漸冒出油或者白泡。

孟桑親自守在旁邊,時不時用火鉗夾住竹筒,為之翻麵,力求烤製均勻。

一直烤到竹子通身發黑,冒著白氣,孟桑方才將四隻竹筒夾離炭火堆。

竹筒帶回後廚後,逐一被刀劈出口子,從側麵掰開。

在黑不溜秋的竹身裂開,露出內裡錦繡的那一瞬,就像是打開了藏寶箱一般,各色香味按捺不住地奔湧而出。

刹那間,後廚裡所有人都聞到了數種香氣。江米香、紅豆的甜、豚肉醬香、最是誘人的臘肉香味,以及隱隱約約的清新竹香。

杜昉咽了咽津液,此時才明白,為何眼前這位孟師傅是他家阿郎親自去請的。

這些日子來府中的庖廚甚多,特意進宮向陛下求來的禦廚、高官世家府中私廚、各大酒樓知名的掌勺大師傅……唯有豐泰樓的曲師傅,精心烹製的烤全羊、箸頭春、乳釀魚等等佳肴,能與眼前的竹筒飯決個高低勝負。

到底還是阿郎的舌頭靈、眼光高,能從市井之中尋得一位極難得的好庖廚!

“杜侍從?”孟桑清脆的嗓音傳來。

杜昉回過神,眼前是四隻木托盤,其上各自擺著一隻翠綠竹筒、一副膳具及不同小料。

空中的各色香氣變淡許多,似是再度被牢牢鎖住。

孟桑用乾淨濕布擦了擦手掌心,笑道:“雖有野炊之樂,但黑漆漆的竹筒呈上去,難免會敗壞長公主殿下的興致。因此我將飯食一一裝入乾淨竹筒,逐一合嚴實,杜侍從可直接帶去。”

“孟師傅想得周到。”

杜昉點了負責送吃食的婢子,衝著孟桑一拱手,腳下生風一般,領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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