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沈道二人也走到了小攤前。
沈道擺了擺手,沒放在心上,儒雅道:“彼時老叟也未曾道明身份,並非是你的過錯。”
他好奇地看著蓋得嚴實的油鍋,笑道:“不知孟女郎今日做了什麼美味吃食?”
見對方既然不計較,孟桑坦然許多,坐下乾活:“是一道名為香酥雞的小食。”
在孟桑炸雞柳時,葉柏難得顯露局促神態,又想跟謝青章說話,又有些臉熱於方才那一大頓誇讚。
謝青章眼中閃過笑意,將食盒遞給從正門趕來的杜昉後,半蹲下來,與葉柏視線齊平。
他溫聲問道:“中秋時去葉相公故居拜訪,未曾見到葉監生,不知身子可好些了?”
葉柏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嗓門很是響亮:“好多了,多謝謝司業關懷。現如今食堂有了桑……有了孟女郎,吃食可口美味,再不會出現先前那種事。”
謝青章唇角微微翹起,繼續問了葉柏一些旁的。
正在炸香酥雞的孟桑餘光掃見此景,不免生出些許訝異。
沒想到謝司業瞧上去清清冷冷的性子,竟然曉得體貼孩童的感受,自發蹲下與阿柏說話,且語氣溫柔、眉眼柔和,仿若高山頂峰的冰雪忽然化作春日暖流。
孟桑半垂下眼簾,掩住唇邊笑意,將炸好的香酥雞一分為二,分彆遞給沈道與謝青章。隨後她收拾了小爐,再度與沈道等人見過禮,這才領著柱子和葉柏回食堂。
遠遠地,有對談聲傳來。
“桑桑,你分明與監生們說了香酥雞已經炸完,怎麼會又藏起來一份?你是不是曉得謝司業會來?”
年輕女郎活潑輕快的嗓音傳來:“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我覺著一定是你特意安排的,謝謝桑桑,我今日好歡喜。”
晚風溫柔地將一大一小的聲音送來,留在原處的謝青章眉眼越發柔和,唇角上揚些許,全然沒有被人“下套”的惱怒,抬手欲要去碰竹簽。
孟女郎做的吃食啊,的確很香……
一旁,沈道手裡捧著香酥雞,並不顧及在大街上,直接就戳了一根開吃。
解了饞,沈道這才衝著謝青章笑道:“修遠,走吧,說好今日去見你阿娘。”
“哎呀,昭寧若是見了這炸物,必然心生歡喜!”
聞言,謝青章嘴角壓平,握著手中溫燙的油紙包,不動聲色地將想要碰竹簽子的手收回,眉眼淡淡地請沈道上馬車。
守在一側的杜昉,隱隱瞧見謝青章那抬起又放下的右手,有些費解地歪頭,趕忙去駕車。
難道阿郎方才是想嘗一嘗這吃食?
嗯……應當不會,攏共就這一份,阿郎總不能是想跟長公主殿下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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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內,孟桑三人推著小車回到食堂,剛進院子就聽見食堂裡頭熱鬨極了。
“唉,這紅燒肉怎麼又沒了……”
“我這還沒嘗儘興呢,趕緊讓庖廚再做些來!”
緊接著傳來的是雜役們充滿歉意的聲音。
“諸位監生,今日已是多備下許多紅燒肉了,許多監生更是來領了第二碗,乃至第三碗,眼下著實是沒了……”
“後日!後日食堂一定再多備下些!”
孟桑三人先將裝了一乾物件的小車推到牆邊,隨後進了食堂大門。
站在打菜處與雜役爭執的監生之中,不但有往日孟桑眼熟的,也有許多麵生的。他們鬨了一番,最後隻能無奈離去,口中不斷回味著紅燒肉的美妙滋味。
“哼,後日我必定要再早些來食堂,怎麼說也得用個兩碗!”
“陳兄,私以為這食堂的紅燒肉、香酥雞,都很不錯,今日另外兩道時蔬也做得可圈可點,想必平日朝食、暮食不差。不若咱們明日朝食也來食堂?省得日日還得早起去外頭,平白多走許多路!”
有常來食堂監生聽了,笑道:“明日朝食說是一道新粥品,不過兩位同窗安心,咱們食堂新來的孟師傅,她做的新鮮吃食就沒有一個不可口的!”
國子學監生狐疑道:“是嗎?這位同窗不若細說說……”
“……”
孟桑三人往後廚走的一小段路上,聽見許多類似對談,麵上笑意愈濃。
正在食堂裡巡視的許平看見孟桑,連忙走近,從懷中掏出一疊名單。
“孟師傅,這是我們擬好的單子,一日兩人負責督促監生們歸還碗碟。你且放心,我們必將此事辦得妥妥帖帖。”
孟桑接過,毫不遲疑地收下,環顧四周,笑道:“此事由許監生你們來辦,我們食堂可安心許多了。”
許平神色認真:“孟女郎言重了,這是我們補償食堂所應做的。”
周圍,常來食堂的監生們吃完後,乖乖端著木托盤去大門口。而其中不乏剛被引來食堂的監生,他們正欲撒手不管,就瞧見許多監生在還碗碟,一時皺眉。
往日不曾來過食堂,莫非這是什麼默認要守的規矩?
旁邊桌案坐著的是薛恒,見狀,義正辭嚴道:“食堂都是要監生送還碗碟的,你不曉得?”
那太學監生躊躇:“可這不是雜役做的粗活……”
話音未落,就被薛恒打斷。
他露出很是不可思議的目光,瞧這位太學監生仿佛是在瞧什麼妖魔:“來食堂居然不自己送還碗盤?我們都這麼做了,難道國子學、太學還比不過我們其他四學的嗎?”
此言一出,太學監生被激,動作略生硬地端起木托盤,雄赳赳氣昂昂地往門口去了:“這有何難?既來了食堂,自當守此地規矩,我等君子必不會退縮。”
在其身後,薛恒無聲笑了,眼底儘是得意。
類似的事兒還發生在食堂各處,許平等監生花招百出,激將法、以退為進、吹捧對方……竟然真就讓國子學、太學那些監生學著周遭人的樣子,將碗碟送至了大門口。
孟桑將此情此景納入眼簾,眉眼彎彎地領著葉柏去後廚,灶上特意溫著三人份的暮食,就等著他們回來用呢。
夕陽西下,孟桑等人聚在小院之中,吃著熱騰騰的飯菜,笑著說話。
這一日,便在孟桑笑眯眯打趣葉柏,小郎君既鬱悶又欣喜地反駁,柱子向阿蘭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擺攤情景中,慢慢過去。
明日朝食,這些新攬來的監生當真會來食堂嗎?
孟桑莞爾一笑,將偶然冒出的疑惑拋得遠遠的,繼續吃飯。
管他呢!還是先美滋滋享用完這頓暮食,更為要緊。
明日事,明日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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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步入八月下旬,白日尚還溫熱,早晚卻已經轉涼。
食堂中央的灶台,其上有兩口大鍋在熬著粥。
葉柏早早地收起書卷,滿臉糾結地守在灶台前。
正在攪拌鍋中熱粥的孟桑,瞧見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挑眉:“怎麼了?”
葉柏眉毛蹙起:“桑桑,這個叫‘皮蛋’的吃食,當真好吃嗎?它聞起來有些怪……”
孟桑笑了:“阿柏信我,一定美味到你喝一大碗都覺不夠。”
葉柏猶猶豫豫,最終大義凜然道:“嗯,我會喝完的!”
那神色,仿佛待會兒要慷慨赴義一般,堪稱舍命陪君子。
孟桑“噗嗤”一聲笑了,無奈搖頭,繼續攪拌鍋中熱粥。
等到一碗皮蛋瘦肉粥到了麵前,葉柏心中殘餘的猶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都是決然。
雖然這粥裡添了那個味道很奇怪的皮蛋,但這是桑桑親手做的,就算再怎麼難以忍受,他也會好好喝完的!
下定決心的葉柏抓起木勺,低頭看向粥碗。
碗裡,盛著光看就曉得有多黏稠的熱粥,粉嫩的瘦肉絲與墨綠色的皮蛋塊若隱若現,碧綠蔥花點綴其中,帶來一抹清新之色。
這粥熬得好漂亮!
葉柏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輕輕吹氣,然後將之送入口中。
每一粒米都爆開了花,使得粥底綿密可口,瘦肉絲又嫩又滑溜,有些皮蛋碎嚼著竟然有些彈。一口粥,鮮香動人,皮蛋那奇特的香味融入粥品的每一處,淡淡地,暖暖地,說不出的好喝。
不知不覺,葉柏麵前的陶碗就空了,依稀瞧見了碗底。
孟桑笑吟吟問:“還覺著味道怪嗎?”
葉柏抿出不好意思地笑,搖搖頭。
“把碗給我,再幫你添小半碗好了,”孟桑接過葉柏的陶碗,“記得把煎蛋吃掉。”
“好。”葉柏聽話地伸手取木筷。
不多時,外頭天色越來越亮,漸漸就到了監生來食堂的時辰。
一旁的阿蘭三人頗有些忐忑。
畢竟那些國子學、太學的監生們隻嘗了昨日的紅燒肉,未必就真願意來食堂,用對他們而言毫無預期的朝食。
文廚子咬牙道:“無妨,如果他們不來,大不了咱們也出去擺個朝食小攤……”
就在這時,院門外出現了第一位監生,緊隨其後的是第二位、第三位……監生們成群結伴地進了食堂所在的小院,其中不乏昨晚來用暮食的新麵孔。
“錢兄,我這可是信了你的,若是待會兒不好吃,那以後我便隻在暮食來了。”
“放心,孟師傅剛來食堂做的就是朝食,後來才監管暮食,做了紅燒肉等吃食。她做的朝食啊,那錯不了!”
“哎,怎麼聞著一股香……”
“……”
一大群監生往食堂而來,阿蘭等人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文廚子甚至還有些哽咽。
孟桑笑著起身,拍拍手:“監生們來了,準備上朝食。”
三名徒弟異口同聲:“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