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孟桑樂不可支的得意模樣,謝青章溫聲道:“昨日阿娘曉得此事後,說要給你送些溫居禮。她怕擾了你在食堂的活計,想著等你下回來府上,再讓你一並帶回去。”
孟桑琢磨了一下昭寧長公主的性子,估計這溫居禮是推不掉的。
她坦然一笑,索性當成長輩心意,笑道:“這回就不辦溫居宴了,屆時我為姨母多做些吃食。”
謝青章點頭:“她定然歡喜。”
兩人說完事,孟桑點頭致意,端著空碗盤離開,留謝青章一人在那兒繼續用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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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需要在暮食上新菜式,且食堂諸人已經能應付大多事,所以孟桑的心思挪了大半到蹴鞠賽彩頭一事上。
蹴鞠,算是本朝人極喜愛的一種活動,不分男女。類似於後世的足球,雙方對抗,進球多者勝,隻不過其中具體規則和限製不一樣。譬如蹴鞠有雙球門、單球門之分;譬如蹴鞠踢的球,既有外包.皮革、內填米糠的實心球,也有用動物膀胱製成的充氣球。②
其實更熱鬨些的,還得是馬球。隻不過國子監監生以課業為重,又大多是官員子弟,而馬球太過激烈,一個不慎就會致人傷殘,到底不太妥當。
孟桑當時聽謝青章提起蹴鞠賽彩頭的事,心中立馬就有了主意。
與這樣一場火熱賽事最為相配的,還得是後來火遍大江南北、走向世界的零食屆頂流——辣條。
想在現下做出經典口味的辣條,其實難點不在香料,而在於牛筋麵。
牛筋麵本身並不算難做,做法和做麵筋是大差不差的。隻是現下做出來的模樣,和後世用機器壓出來的平整長條狀,相去甚遠,吃著到底不美。
孟桑猶豫了一下,擇了另一種法子,用米飯來做。③
往放涼的米飯中添入辣椒麵、澱粉、麵粉、雞蛋等物,用揉麵團的手法來不斷按揉。先用擀麵杖將揉緊實的飯團擀平,再用刀把它切成寬度合適的長條,即可將之送入蒸籠中蒸製。
等待蒸製時,孟桑馬不停蹄地調配特製辣醬。
滾油往盛著辣椒麵與各色香料的碗裡一澆,“刺啦”一聲,辣香味撲鼻而來,瞬間霸占了整個後廚的空間。即便是性子穩重的阿蘭,聞見這辣味後,都忍不住咽了咽津液。
孟桑自個兒也沒忍住這霸道的辣香,她把辣油往蒸好出籠的米條上一澆,飛快將它們拌勻。
隨後,她徒手捏起一根辣條,嗷嗚一口下去,撕咬下一半。
米飯做成的辣條,口感上確實不如機器壓製的牛筋麵,但吃著也能解幾分饞意。每一寸都裹滿了特製辣醬,黏著芝麻粒,辣到孟桑忍不住吸氣。
“嘶——呼——”
隨著咀嚼,辣油已經攻占了口齒間每一寸領地。而辣條雖然已經化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卻越嚼越起勁,讓人舍不得咽下。
陳廚子嗜辣,聞見這辣味就已經受不了,心裡頭仿佛有千萬根羽毛在撓。
他一見孟桑不停在嚼,終於忍不住開口,劍南道口音都冒了出來:“師父您好綿,快些撒?”④
直至嚼到不能更碎,且口中辣味漸漸變淡,泛出一絲絲甜味,孟桑感受著發麻的舌尖,依依不舍地咽下口中辣條。
她眼疾手快又撈了三根紅光油亮的辣條走,退至一邊,之後才笑眯眯道:“好吃,你們試試。”
孟桑忽有想起一事,連忙補了一句:“魏叔、徐叔你們不能多吃,這吃食有點辣,吃多了遭不住!”
此言一出,眾人目露凶光,餓狼撲食一般衝上去。
“哎,讓讓!彆擠啊!”
“魏老兒你不是一貫口味清淡,你走開!”徐叔怒罵魏詢。
“阿蘭你這就不上道了,一人撈走一把合適嗎?留兩根下來!”
“……”
一番激烈的你爭我鬥之後,眾人緊緊攢著自己手心裡的辣條,退到安全地帶,開始品嘗。
後廚裡頭頓時靜了下來,隻能聽見燉羊肉的鍋中發出“咕嘟”聲,灶膛裡傳出的輕微“哢嚓”聲。
片刻後,文廚子忍不住了,頭一個開始“嘶哈”。有人開了個頭,其餘人旋即跟上,有人被辣到臉紅,有人被辣到冒出眼淚,有人在不斷吐舌,以手為扇在扇風。
一時間,後廚之中“嘶哈”聲不絕,卻沒有一人舍得放開手中辣條,一個個將之視如珍寶,仔細嚼半天才往下咽。
不一會兒,孟桑吃完自己手上的辣條,去後院洗了手,回到後廚。
這時,眾人其實也吃完了自己手上的,但一個個都不願動彈,站在原地回味不已。
老天爺,為什麼會有這麼讓人上.癮的小食!
它真的好辣,可是真的好美味!
陳廚子意猶未儘,感歎道:“這也太巴適咯……”
文廚子還在不斷呼氣,麵上微紅,可見被辣得不輕。
徐叔雖然嘴上喊得歡,實則被辣到有些發愣。而魏叔平日雖不怎麼嗜辣,但眼下看著卻是神色最正常的,隻是嘴唇在不斷抿著。
二老互視一眼,狼狽地挪開視線,但卻默契地往後院走去,將此處交給孟桑。
孟桑拍拍手:“好了,嘗也嘗過了,都彆站在這兒發愣。快到監生下學的時辰,你們先去把手洗了,趕緊忙活各自的事情去。”
“如若一會兒有監生問起這吃食,你們便告知他們,‘此乃蹴鞠賽彩頭之一,頭三名可得,暫不上食單’。”
“好嘞!”
眾人吃了辣條,回話的聲音更響亮,一個個精神抖擻地往小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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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監生下學。
監生們本就饑腸轆轆,懷著對食堂吃食的渴望,一路快步而來。
“我記著今日是紅燒羊肉?”
“對!還有油燜茭白、清炒山藥,小食是香酥雞!”
“江兄,咱們再走快些,我可太饞紅燒羊肉的滋味了。”
“不能再快了,當心被喬主簿看見,到時候吃不著食堂,還得領罰!”
眾人在監規允許的範圍內,如風一般刮過。
各學之中,國子學、太學的講堂離食堂最近,他們慣常是頭一批抵達的。
諸位監生一跨進食堂,不約而同地愣住。
食堂內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辣香味,那辣裡藏著甜,悄無聲息地往鼻子裡鑽,激得他們口中不由自主分泌出津液,肚子發出“咕咕”的抗議聲。
好……好香的辣味!
是孟師傅做了新吃食嗎?
眾人的頭顱齊刷刷轉向左邊,看見了柱子在炸香酥雞,再齊齊往另一邊,瞧見打菜雜役手邊盆中的吃食沒有一道是辣菜。
有人擰眉:“這上頭的吃食和食單沒有出入啊,那這辣味從何而來?”
此時,四門學、律學等監生趕到,也聞見了這味。
薛恒振臂高呼:“走,咱們去問問!”
一呼百應,眾人又嘩啦啦衝向打菜處,氣勢洶洶,恍若大軍壓陣。
臨到了跟前,他們紛紛開口,麵色猙獰、“凶”相畢露。
“孟師傅是不是又做了什麼新吃食啊,告訴我吧,我快饞死了!”
“哎呀,彆藏了,趕緊拿出來嘛!我們保證不會搶……”
“咳咳,這位雜役,你看我都餓成這樣了,要不偷偷給我點?”
“……”
他們軟硬兼施、或求或鬨,而站在他們跟前的雜役們無動於衷,口徑一致:“孟師傅做的新吃食是蹴鞠賽的彩頭之一,前三可得,暫不會添到食單。”
原本他們還會懼怕這些官員子弟,但自從孟師傅來了,他們就看透了這些監生的本質。
不過是一群饞孟師傅手藝的貪吃郎君罷了!
有一雜役敲了敲手邊的大盆,衝著快懟到他臉上的監生,麵露禮貌的假笑。
“今日暮食有紅燒羊肉、油燜茭白、清炒山藥,另配素湯。不知郎君是用餐盤,還是用碗盤分開裝?可有什麼不吃的?”
聽到那句“暫不會添到食單”,大多數監生的心都涼了,隨後才後知後覺回味起上一句。
蹴鞠賽彩頭之一,隻有前三才能嘗到?
方才還悵然若失的眾人,倏地就來勁兒了,所有人臉上都掛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國子監的蹴鞠賽,那可是不限隊伍數量、不限各學的。往年他們覺得這玩意踢起來黏黏糊糊的,一點也沒有騎著馬打球來的恣意,所以大多數人都懶得參與,甚至不想去觀賽。
今年嘛……
眾人飛快與身邊好友、同窗交換眼神,或是挑眉,或是眨眼,或是露出“賢弟你懂的”的笑容。
據他們所知,直至明日下學,蹴鞠賽的報名才停止。
看來,今年是不得不下場了。
擠在最前頭的監生,端著滿滿當當的餐盤,興致勃勃地走出長隊。他恨不得早點用完暮食,趕緊回齋舍去尋同窗組隊伍。
而其餘監生,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有條不紊地領起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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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學後,務本坊外一處食肆。
“什麼!你說今日突然增了三十多個隊伍報名?”
田肅感到無比震驚,拍案而起。
跟班苦笑:“對,我剛剛被博士喊去廨房一趟,正巧聽見了沈祭酒正在與謝司業、各學博士們緊急商討,要如何重新規劃比賽日程。”
田肅整個人都傻眼了,隻覺得原本已經落入囊中的彩頭忽然飛走。
這都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對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