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麵微涼,中間還隱隱透著芯,吃在口中頗有嚼勁。手撕出來的雞絲,薄厚將好,絲絲分明的口感與涼麵區彆開來。胡瓜絲極其鮮嫩,咬一下還會綻出些許汁水,而胡蘿卜絲偏脆,它獨有的風味丁點都沒有被醬料蓋去。
若是淋了麻醬,涼麵嘗著的味道就偏甜口,醬汁略有些黏,每一口都泛著醇厚的香味,其中再添些紅油的辣勁兒,那便太美味了;若是淋了辣椒油與酢,酸甜的風味也很不錯,開胃又解乏。
春夏之交的日子裡,用上這麼一碗雞絲涼麵,當真是再舒坦不過的一樁事。
要是再往後挪上些許日子,等到了真正炎熱的夏日,屆時就能換成涼爽勁透的槐葉冷淘。上頭無論是添上清口的時蔬,還是鱔絲、醬肉等等小菜,隻要往碗中倒進少數冰塊,攪拌一番,吃著都很清熱解暑。
眾人各自用完雞絲涼麵,漱完口又打了兩圈麻將,直至將謝青章腰間錢袋裡的銀錢悉數賺走,方才意猶未儘地收手,粗略收拾一番準備離開此處。
離去時,在皇太後三人的故意裝瞎之下,孟桑故意落後幾步,與謝青章站在一處,並肩隨著眾人往外走。
孟桑覷著對方淡定的臉色,忽然促狹笑了:“不問問我們來這兒做什麼?”
謝青章很是淡然,口吻也很尋常:“來打麻將吧。”
孟桑莞爾,又問:“萬一是來尋歡作樂,觀賞歌舞呢?”
“能讓你與阿婆、阿娘、姨母得幾分歡喜,那我也歡喜。”謝青章神色依舊不變。
雖然他的話是這麼說,但光是從那半垂下的眼簾,以及眼中暗藏的鬱悶、無可奈何,孟桑就對郎君的口是心非、故作大方,心裡很是有數了。
她眉眼彎彎,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伸手拽住對方的衣袖,順便戳了戳他的手背,輕聲道:“在這兒陪阿娘她們打麻將,倒是挺熱鬨的。”
“不過歌舞一事嘛,我還是對郎君的舞姿,更為心向往之。”
孟桑抬眸望去,笑顏中藏著狡黠:“不知郎君會不會胡旋舞呢?能否私下裡,單獨跳與我觀賞?哎呀,好想看上一看呢……”
謝青章直直回望,眉眼間摻上一絲彆樣意味,意味深長道:“胡旋舞,自然是會一二的。”
“等過了下月十五,無論想看多少遍,無論往後何時想看,某都當遂了女郎的意。”
下月十五?
那不就是她與謝青章定下的親迎日子!
換言之,對方是將此事當成閨房之樂了!
孟桑稍微用力地戳了一下對方的手背,杏眼中神色流轉,壓低了聲音,假意嗔道:“洞房花燭當夜,我可等著郎君的胡旋舞了!跳得不好,我可是不依的。”
謝青章低低笑了一聲:“看來為博女郎一笑,當是要全力以赴了。”
孟桑繃不住,也笑出聲來。
二人隨著大隊伍朝外走去,一路順順當當回到處於務本坊的孟宅。
待下了馬車,眾人欲要進屋之時,便與一左一右杵在門口當鎮宅石獅的孟知味、謝瓊對上。
昭寧長公主與裴卿卿:“……”
覷著謝瓊臉上縈繞的黑氣,昭寧長公主難免有些心虛,輕咳一聲沒說話。
而裴卿卿看著笑眯眯的孟知味,張口欲要說些什麼,卻聽對方先問出聲來。
孟知味麵上含笑:“飲了多少?”
裴卿卿的視線飄忽了一瞬,強裝鎮定:“不多,就兩三碗清酒。”
咳咳,還是不要說她喝了足足一壇燒酒好了……
聽得此言,孟知味的眸色變深一些,笑意不變,語氣依舊平和:“可用了吃食?家中備好了暮食。”
裴卿卿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隻吃了點涼麵,腹中還餓著,想著回來陪你一道用暮食。”
聞言,孟知味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當著眾人的麵,他沒有多問什麼,隻笑著與皇太後、昭寧長公主等人告彆,順道喚孟桑進宅子。
一旁麵色沉沉的謝瓊見狀,如遭雷劈一般死死盯著孟知味,失了平日裡談笑自若的風度:“孟兄,這就完了?”
孟知味挑眉,笑著頷首:“無妨,記得回家就好。”
此言一出,昭寧長公主的腰板硬了些許,而謝瓊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樣。
這天底下,當真有人覺得自家夫人去南風館不是什麼大事?
怎會如此!
一直到目送皇太後的車駕離開,謝瓊與昭寧長公主一並登上馬車,從被風吹起的車簾瞥見孟宅大門關上時,風度翩翩、從容自若的謝君回也沒想明白孟知味這位親家公在想些什麼。
而昭寧長公主卻很有底氣,清了清嗓子:“我們不過是換個地方打麻將,期間飲了一些酒水助興罷了。你若不信,可以問章兒。”
謝瓊微微皺眉,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對方打斷。
昭寧長公主擺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語調揚起:“且不說我們隻是去打麻將,退一步而言,卿娘她夫君都沒說什麼哎!謝君回,你不會還要糾結此事吧?”
滿肚子鬱悶都說不出來的謝瓊:“……”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良久,重重歎了一口氣,無奈又好笑地瞥了一眼洋洋得意的昭寧長公主,將人摟到懷中,恨恨地道出不知重複多少遍的話語。
“裴卿卿,實乃我一生之敵!”
聽出對方揭過此事的意思,昭寧長公主隻掩口笑個不停。
車內的動靜隱約傳到外頭,謝青章聽見之後,想起與孟桑的新婚夜之約,唇角也不由翹了翹。
與此同時,孟宅之中。
孟知味牽著裴卿卿去到東廂房,接過婢子遞上來的乾淨胡服、熱水盆和帕子之後,先是讓她們退下,親手合上屋門,隨後才親自幫著裴卿卿換下一身帶有酒氣的衣裳。
裴卿卿心中略有些發虛,麵上卻還裝著鎮定,任由孟知味施為。
等到衣裳穿好,孟知味幫自家夫人係上腰間革帶,然後才抬眸與之對望,笑意變淡,幽幽開口:“是為夫年老色衰,沒有南風館的伎人年輕俊美?”
“還是夫人與我相伴多年,已經膩了我這無趣的性子?”
裴卿卿一哽,心中暗歎。
果然,她家夫君方才對外隻是裝樣子,顯然打算好了憋到現在,準備在人後追責呢!
裴卿卿輕咳一聲,心虛道:“這不是想著桑桑要與修遠成婚,加上昭寧催得緊,所以帶著桑桑出去散心嘛。”
“你放心,我們沒去那些不正經的地方……”
孟知味傾身過去,語調又低了些許:“是,是沒去什麼放誕之處,你們必然是去了竹生的館子。”
裴卿卿飛快眨眼,從對方話裡聽出一絲陳年醋味,立馬撇清關係:“長安城的南風館唯有他那兒清淨,可不是特意要去的!”
話音一落,孟知味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為夫曉得,比起那竹生,夫人定然是更喜歡我的。”
縱使已經老夫老妻許多年,甚至兩人女兒都已經十八歲了,裴卿卿依舊經不住孟知味私下對她才會表露出的這副模樣,從脖子到耳垂,俱都泛出紅意。
然而即便她心跳如鼓,對方卻依舊糾纏不停,俯身更低。他吐字時帶出的一股股氣,甚至會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耳垂。
“對吧,姐姐?”
此聲一出,裴卿卿立馬潰不成軍,羞惱地瞪向對方:“老不正經!”
然而,這話卻惹來一連串從孟知味喉嚨深處冒出的悶笑聲,她的腰肢也被對方牢牢摟住,耳邊儘是自家夫君乘勝追擊的低哄。
“我在家中等你與桑桑回來,雙眼盯著大門都不敢挪。明明眼下時節正好,日頭正暖,整個人卻仿佛在曆經冬日寒霜,心中實在苦得很。”
“他們會的那些技藝,我也都學了一些。無論夫人想看什麼,我都能滿足,你往後就彆去南風館了,多瞧瞧我吧……夫人?卿卿?”
“……姐姐?”這一聲是含著笑的。
“好了好了,再不去了!”裴卿卿惱羞成怒,“不就是比你早生幾個月,當年哄著你喊‘姐姐’嘛!偏你一直惦記著,一起壞心眼就喊這稱呼,榻上也喊個沒完……”
“孟知味!真該讓女兒瞧瞧你這不正經的樣子!”
孟知味手上收得更緊一些,隻摟著裴卿卿低笑出聲。
屋外,孟桑揮手示意婢子們離得更遠些,自己端著手中的醒酒湯,悄無聲息地離開。
走了沒幾步,聽見從裡間傳出自家阿娘的“怒喝”與阿耶的笑聲,孟桑一邊偷偷地憋笑,一邊縮脖子抖去身上的雞皮疙瘩。
噫!
阿耶又在逗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