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用的是那種有著一個個小抽屜的鐵皮烤箱,拉開圓形的鐵皮抽屜蓋,裡頭是鐵架子,架子上擺著一隻隻有著焦紅色外皮的烤紅薯。老奶奶會利落地挑好紅薯,拿著小秤稱重,隨後一手交貨一手收錢。
隨後,一家三口人手一隻烤紅薯,走在街上、吹著冷風,邊吃邊嘲笑對方被剛出爐的烤紅薯燙到舌頭,幸福又滿足。
人向來都是感性動物。身處異鄉時,再小再尋常的回憶,也會讓人忍不住鼻酸。
沈媛皺了下鼻子,啃紅薯的速度漸漸放慢,小口小口地吃著,眼底流露出珍惜和感傷。
唉,爸媽就她一個女兒。
中年喪女,白發人送黑發人,二老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沈媛這回想得很慢很細,所以從畫麵到最後心酸的念頭,悉數被係統接收。
雖然它是智能產物,但那種恰當的感性都是數據推演出來的。係統經過推算,認為此刻它不該打擾沈媛,無論是安慰,還是理智地重申現實,都隻是雪上加霜。
所以,它默默待機去了。
沈媛慢吞吞啃完烤紅薯,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濕意,然後在樹下轉了一圈,挑中一隻大塊且有棱角的石頭,在樹後靠牆處挖了個洞,將所有烤紅薯的外皮都丟進去,又把土埋上。
做完這些,她看了一眼臟兮兮的雙手,繞路去儲水的水缸處,借著冰冷刺骨的清水,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身上,最後原路返回,翻窗回到屋子裡。
回去時,沈媛特意留意了一番琳琅的狀況。見對方仍然一副睡熟的模樣,甚至還輕輕打起呼,她莞爾一笑,躡手躡腳回了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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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李琢已經回到了甘露殿,並且換下內侍衣裳,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寢衣,坐在桌案前,盯著上頭擺著的烤紅薯。
殿內沒有留內侍,於是暗衛恭敬地上前,順著帝王的意思,取了一些烤紅薯,先用各種器皿驗毒,又親口試過,方才叉手:“回稟聖人,此物無毒。”
李琢不置可否地頷首,穩穩坐在那兒,一直等到暗衛將烤紅薯乾淨的瓤挖進碗中,悄無聲息地處理掉粗陋的外皮,他才漫不經心地端起碗,用玉勺舀了一些烤紅薯送入口中。
甜、軟、香、糯……
李琢怔了一下,旋即神色恢複正常。他又吃了兩口,方才似笑非笑道:“神仙帶來的?裝模作樣。”
“藍六,去查查此為何物。管它是大雍的,還是胡人帶來的,給朕細細地查。”
被喊到名字的暗衛悄然出現,叉手行禮:“喏。”
等藍六無聲無息地離開,李琢又吃了幾口烤紅薯,似是在回味,又是在琢磨些什麼,然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白二,陳美人最近在做些什麼?”
白二是個女子,聲音沉穩:“陳美人下毒不成,欲要在春日宴上再對沈才人下手。”
聞言,李琢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歎道:“她阿耶公然貪汙受賄,欲要聯合禮部官員把持科舉;她在宮內也不安分,又是施毒,又是推人下湖,手上沾了兩三條人命……真不愧是骨血相連的父女。”
“派人看著些,在這吃食沒查出名頭之前,朕要沈才人好好活著。”
白二低頭:“喏。”
待到殿中空無一人之時,李琢未再碰烤紅薯一口,而是握著那水晶碗,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低低出聲。
“服了美人醉,三日內必死。司醫未查出毒症,也不曾送過解毒藥材。”
“沈沅,你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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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琢的疑心,沈媛無從得知。
她偷偷摸摸啃了烤紅薯,本以為已經毀屍滅跡,第二日起來,還是被琳琅察覺到了異常——外袍有幾處沾上炭灰,昨晚未曾被料理乾淨。
琳琅倒沒有猜中沈媛是偷摸吃了烤紅薯,隻下意識自責起來,話裡話外都是在說自己不儘職,竟睡得那般熟,讓身子剛剛痊愈的主子半夜親自起來料理炭火。
檢討完自身,琳琅信誓旦旦地跟沈媛打了包票,說自己日後會經常起夜,再不勞累到沈媛。
沈媛:……
彆啊,那她豈不是夜裡找不到機會偷偷弄吃的了?
沈媛難過,沈媛傷心,所以她當日朝食多吃了半碗雞湯餺飥。
接下來的日子,基本都是在平淡中度過的。
當今皇後不怎麼愛講究禮節,喜歡清靜,所以免去後妃們平日裡的晨昏定省,除了每月節氣日、相應節日之外,每逢初一、五日去一趟皇後宮中即可。
不用每天都去跪兩次人,沈媛還是大大鬆了一口氣的。
才人品級低,加上住所偏僻,原主沈沅也不熱衷社交,所以讓沈媛也落了個耳根清淨。她每日所做的,除了吃喝拉撒睡,抽卡再抽卡,就是跟著係統學習雅言、長安話等大雍常用語言,以及重新拾起原主會的且為眾人所知的一些才藝,免得日後露餡。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沈媛每日過得也算充足。
開春後不久,皇後如往年那般主持舉辦了春日宴,邀後妃共同賞花。沈媛品級不高,自然不好推脫,隻能苦兮兮地早起,由著琳琅幫她梳妝打扮。
這具身子的相貌很是出眾,淡妝濃抹總相宜,即便沈媛已經囑咐琳琅收著些、不欲出風頭,還是叫人挪不開眼。
宴席上,後宮一眾嬪妃見了之後,有漠不關心者,有單純欣賞者,有懷著各種心思上前交好者,也有嫉妒到眼睛都紅了的。最後一種的傑出代表人物,就是陳美人。
依著上輩子看過的各種古裝劇和言情的經驗,沈媛從入園子起就提起十二分的警覺,生怕不小心找了旁人的道。尤其是視線逼人的陳美人,沈媛恨不得離她八百裡遠。
真是不明白了,您要爭寵,不如多去狗皇帝那裡多轉轉。更何況,聽說狗皇帝近來常去您那裡,即便不宿在那兒,白日也會多去坐坐。
您都這般受寵,何必還一直揪著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才人不放?
沈媛暗自歎氣,小心翼翼地避開,但還是險些就出了意外。
當時她正隨著大部隊,裝作專注地賞花,在一岔路口時,卻險些被人撞倒,與同行人一起,前後衝著周遭的尖銳石頭撲去。眾後妃瞧見,不免驚慌,場麵也變得有些淩亂。
千鈞一發之際,旁邊路過的宮婢順手拉了沈媛一把。然而當沈媛緩過神來,想去尋救命恩人道謝之時,卻再也尋不到那位宮婢了。
對於被撞倒的事,眾人也隻當是一樁意外,沒有過多深究。
春日宴過去後的第三日,皇後那兒忽然派宮婢過來,給沈媛賜了些補品。
沈媛見了,心中若有所悟,隻在腦海中與係統笑說“陳美人近日怕是要遭殃”。
果不其然,不出半月,先是陳家次子,也就是陳美人的親身阿耶貪汙受賄的事被揪出,之後陳美人也被查出私□□藥、指使宮婢殘害低位後妃。
外界紛紛擾擾,沈媛沒太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每天該怎麼過日子還是怎麼過日子。尤其是在開春後,她相中院子裡一處肥沃地,於是開始了種植大業,將好不容易抽出來的一包土豆種子分區域種下去。
比起做飯,沈媛顯然對種地更熟悉一些。
暫且不提咱們華夏人民自帶的種田天賦,沈媛上輩子早就看多了她爹媽在半大陽台侍弄蔬菜,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不說有多熟練,但瞧上去還是似模似樣的。
她悠哉悠哉種著田,哪怕兩個多月沒見著李琢一麵,也十分沉得住氣,反倒是係統有些心急。
【宿主……】小男孩的聲音充滿了委屈。
沈媛笑了,默默安撫。
‘好啦!陳美人那邊的事情也都解決,朝堂上的世家們不得不在科舉一事上退讓半步。’
‘而且想必這些日子過去,狗皇帝已經查清楚大雍內外都沒有紅薯這種玩意兒。做皇帝的,哪裡會容忍有不受控製的事情發生?’
‘所以說,不出五日,他必然會露麵。’
係統聽後,好奇極了。
【宿主的意思是,他還會裝成內侍來這裡?】
沈媛點頭,舒舒服服地倒在舒適的床榻上,癱成一條鹹魚。
‘十有八九吧。畢竟他還想從我這兒套出紅薯的由來,甚至於他已經知道我在居所裡種田的事,零零碎碎加起來,不怕他不來套話。’
說是十有八九,但沈媛對此是很篤定的。
然而,偏偏現實與猜想背道而馳,恰好就中了剩下的一二。
沈媛詫異,睜大眼睛望著來傳話的內侍。
內侍客氣地笑笑,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沈才人,聖人今日召您去甘露殿陪侍。”
直至被琳琅和其他宮婢合力洗得香噴噴的,乃至已經快要行至甘露殿外,沈媛也沒想通。
為何李琢忽然就不裝了?
是比起內侍,帝王的威嚴更容易逼迫人開口說實話?
還是他會弄點什麼騷操作,戴麵具,或是將殿內燈火都熄滅?
沈媛尚且來不及害羞忐忑第一次,心裡頭就都被這些困惑裝滿,強迫症發作似的一直琢磨個沒完。
直至走到殿門口,將要邁入殿中之時,沈媛才明白狗皇帝打的什麼主意。
君王身邊最得用的內侍喚住沈媛,親自呈上一隻錦盒,盒子內擺著一條尾部繡著白梅、半透不透的紅紗長帶。
內侍有些胖,笑起來像尊彌勒佛:“聖人有口諭,沈才人隻要入殿,便得以這條紅帶覆住雙眼,直至離殿時,方可摘下。”
沈媛:“……”
草!蒙眼py是嗎?
狗皇帝,騷還是你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