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飛絮坐在車裡沉思, 韋尋站在不遠的地方等老板消氣, 葉明心從KTV出來, 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木頭樁子一般的韋尋,她剛看過去,韋尋就用眼神示意她往車那邊走。
葉明心連忙過去, 這回韓飛絮沒鎖車門, 見她進來, 也沒怒目而視。
她微微垂著頭,視線落在自己的膝蓋上,但就因為她太/安靜了, 反而讓葉明心更加緊張。
不等韓飛絮發問, 葉明心立刻就說道:“我沒有碰過她,她也沒有碰過我,一根頭發絲都沒有。”
“那是角度問題,她事先讓狗仔埋伏在她家窗外, 座位是她安排的, 窗簾也是她故意沒拉, 我隻是坐在那張桌子旁邊,根本沒有接觸過她。”
韓飛絮聽了, 偏轉過頭, 靜靜的看著她。
兩人對視一會兒, 韓飛絮才問她:“上次你跟我解釋的時候, 也是說的這些話麼?”
葉明心點了點頭。
“那我相信你了麼?”
這個問題相當尖銳, 葉明心神情一滯, 良久以後,她才苦笑一聲,“沒有,上一次我在你這裡……幾乎沒什麼可信度。”
韓飛絮這才拋出她的第三個問題,“那你憑什麼覺得,這一次我就會相信你了呢?”
葉明心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是獨自一人去找孔詩的,當時在她家裡也是二人獨處,沒有第三個人能給她作證。關於這個問題的解釋,全都是她紅口白牙的講述,韓飛絮信任她,皆大歡喜,不信任她,她也無計可施。
葉明心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我總是不能讓你全心全意的信任我。”
韓飛絮沒再說話,她把頭轉回前方,看著車前玻璃外麵寬闊的景色,過了大約一分鐘,她才再度開口,“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有很嚴重的信任問題,而這不是你的錯。”
韓飛絮看著大大咧咧,十分親和,對誰都一視同仁,實際上,她不信任任何人,截至目前,沈桑落是最能得到她信任的人,可某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事情,她也不會告訴沈桑落。
“如果你不想讓我懷疑,就把真相的所有細節,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在她說出這句話以後,好長時間,她都沒聽到葉明心的回答,再轉過頭去看,葉明心正掙紮的看著她。
韓飛絮覺得難以置信,“都這種時候了,你還不想告訴我,我現在算是知道咱倆之前為什麼會鬨到離婚了,我有嚴重的信任問題,而你,根本就沒想過要讓我信任你!”
韓飛絮果斷轉身,打開車門就要走,葉明心奪身過去,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巨大的聲響引來KTV門口的諸多視線,她倆就坐在前麵,很容易被人認出來,韋尋立刻敬業的走過去,不著痕跡的幫她們遮擋著。
“我被孔詩威脅了,她要我自己過去,和她談判,我太著急,就上了她的車,沒想到她是要帶我回她家,我隻想著快點把這件事解決,就走進了她的圈套。”
葉明心快速說出這段話,韓飛絮皺眉,“她威脅你什麼了?”
葉明心閉了閉眼,雖然很艱難,但她還是說了出來,“十六年前,我被人綁架,孔詩的舅舅是那邊的警察,她從她舅舅那得知了這件事,我以為她要用這件事來敲詐我,後來我才發現,她是想一邊敲詐我、一邊用我來炒作。”
韓飛絮的臉上閃過一分錯愕,顯然,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而且她更疑惑了,“她為什麼要用這種事敲詐你,被綁架,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來上次葉明心醉酒以後說的“他們”,她倏地瞪大雙眼,強烈的懊悔湧上心頭,她突然不想聽了,她怕接下來可能聽到的話。
上一次這種對話發生的時候,韓飛絮對她的態度比現在差遠了,她都沒有問過葉明心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她隻是一直在激動的責備她,葉明心嘗試著解釋,韓飛絮根本就不想聽,即使聽到了,她也不覺得是真的。
葉明心沒機會提起孔詩威脅她的原因,這本來就是她十分不願意提起的事情,尤其,她不想讓韓飛絮知道。
“那時候我14歲,和同學一起出來玩,父母不允許我們去那麼遠的地方玩,但我們誰都沒聽大人的話,我們……一共三個人,回旅館的路上,其中一個人要去買棒冰,我們就在超市旁邊等她,等了半天都沒看見她回來,於是,我們就去找那個人,超市在巷子裡麵,走過去以後,我們沒看見她,隻看見了一個男人。”
葉明心頓了頓,“他跟我們說,看見我們的同學往另一個方向走了,我們都沒懷疑,就往他指的那個方向走了過去,那條路上有一輛麵包車,當時天太黑,街上也沒人,我們兩個就這麼被直接擄上了麵包車,而我們的同學,也在麵包車上,不過被打暈了。”
這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韓飛絮愣愣的看著她,不敢出聲打斷,似乎是回憶起了過去的畫麵,葉明心臉色蒼白了一瞬。
“他們把我們關在一個特彆荒涼的地方,要我們報出父母的號碼,警察一直沒來,我們三個女生,和那些綁架犯一共待了兩天兩夜,他們覺得隻有聲音不足以讓我們的家長付那麼多贖金,於是,他們砍了我一個同學的半截手指,然後拍成照片,送到了當地的派出所門口。”
韓飛絮下意識捂住嘴,葉明心抬起頭,對她笑了笑,“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靈感。戚寒雪的人物小傳裡,她因為哥哥死了一直愧疚,甚至自閉了七年,但她愧疚的原因不在於死的人是哥哥,而在於,當殺手帶著刀走向哥哥的時候,她內心的第一反應是慶幸。”
韓飛絮喏喏開口,“所以你也……”
“有一點。那個綁匪頭子的眼神在我們三個人之間流連,他走到我們身後,跟挑貨物一樣翻看我們的手,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碰我時候的感覺,冰冷、粗糙、惡心,當然,最多的還是怕到死的恐懼。”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這樣的經曆,葉明心永遠都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看著葉明心因為回憶和講述而漸漸不堪重負的神情,韓飛絮的眼眶立刻就紅了,她囁嚅著,“對不起,我不知道……”
葉明心輕輕搖頭,“這些都不是我被威脅的原因,也不是我不想告訴你的原因,我會因為內心的自私想法而愧疚,但不會因為這個就隱瞞你。”
“我真正隱瞞你的原因是……我是個膽小鬼。”
在長達4時的囚禁以後,她們終於找到機會逃了出來,但三個人同時離開的動靜太大,即使她們已經萬分小心,還是被綁匪發現了,她們拚命的逃,可綁匪囚禁她們的地方是一座山,下山的路非常艱難,其中一個人很快就掉了隊,葉明心和剩下那個同學跑著跑著就走散了。
如果有一個人成功逃走,等她找到救援,這些綁匪全都要完蛋,綁匪抓住跑的最慢的那個人,重新綁上她的雙手,拖著她在山林裡搜尋。
那座山實在是太偏了,沒有村莊、沒有護林員,最近的是一家療養院和一片彆墅區,可那是在距離山腳一公裡的地方。
再加上天已經黑了,根本沒人會來這座山上,綁匪的聲音、同學的哭聲,一直縈繞在葉明心耳邊,綁匪沒找到她,但是他們經過了她。
她清晰的聽到綁匪說,如果不出來,他們就砍掉那個同學的一隻手,而她因為太害怕了,沒有走出去。
最後他們沒有砍掉那個同學的手,而是把她打暈,隨意扔在了山上,剩下兩個女孩他們一個都沒找到,再留下去會有危險,所以他們連夜離開了,而葉明心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蹲在隱蔽的樹叢間,直到天光大亮,她才敢下山。
葉明心自嘲的笑了笑,“十六年了,當時我是什麼感覺,現在我還是什麼感覺。雖然她沒出事,現在也已經走出了當年的陰影,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可我總會想,如果她出事了,會是什麼樣子,如果綁匪折磨她,如果綁匪帶走了她,如果綁匪殺了她。”
看韓飛絮要說話,她伸出手,製止了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心理醫生也跟我說過,不要為沒發生的事情而感到愧疚。可是,我沒法不愧疚,綁匪會傷害她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隻是她幸運,趕上了那百分之一,這份幸運是她的,不是我的,我的餘生,隻能在永遠不能減輕的愧疚裡度過。”
韓飛絮啞口無言,她沒法安慰葉明心,因為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她身上,她也會落到這樣的處境裡。人們不能因為做錯事後沒發生任何壞的情況就認為自己沒做錯,錯了,就是錯了。
同樣的,她也沒法責備葉明心,生死關頭,人們很難再去顧及彆人的生命安全,人都是自私的,隻是自私程度或高或低。
韓飛絮沉默幾秒,傾過身去,緊緊抱住葉明心,手掌在她背上輕輕的拍,“我不對這件事做任何評價,但我很高興,你沒在這件事裡受傷。”
葉明心的身體有些僵硬,在她的輕撫下,正在慢慢放鬆著,感覺她已經放鬆的差不多了,韓飛絮放開她,兩人離得很近,臉龐對著臉龐,韓飛絮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反正我的想法是,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我希望出事的是她們,而不是你。”
葉明心無聲的看著她,韓飛絮笑了笑,“你是膽小鬼,我是自私鬼,我們天生一對。”
葉明心破涕為笑,她重新抱住韓飛絮,把頭擱在她的肩窩裡,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個無關情/欲的擁抱,隻是一個在冰天雪地默默獨行了很久的人,正在汲取以前她從沒奢望過的潺潺溫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