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不冷不熱,風吹在身上柔和得像是母親的手。
公社門口坐滿了人,齊齊看向前麵那二十幾個穿著綠軍裝的公社乾部。不明白這是搞什麼名堂。
社員們指著他們,交頭接耳討論個不停。
到處都是嗡嗡聲,劉福生側頭看了眼社長,心裡直嘀咕,這麼吵,社長是怎麼做到絲毫不受影響的?
突然,劉福生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自己。
一回頭,劉福生就看見穿著整齊劃一的公社乾部正招手讓他過去,他怔了怔,無聲尋問,“怎麼了?”
大家的視線齊齊看向林炎城,就是不肯說。
劉福生隻好起身走過去。
一個公社乾部拉著劉福生,小聲問,“如果我們跳錯了或是說錯,會不會出事?”
劉福生指著身上的衣服,“沒事。我也跟你們一起跳的。”他頓了頓又道,“放心吧,有社長給咱們撐腰,怕什麼!”
有人道,“社長這幾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我們都不敢說話。”
劉福生笑笑,“沒事兒。社長是有其他事。不是為了這事。”
眾人放了心。
身後傳來突突聲,眾人回過頭去,隻見一輛拖拉機從公社旁邊的巷子拐角處緩緩駛過來。
劉福生也顧不上安慰他們,立刻轉身,朝著群眾雙手向上抬示意他們起來,“快點,熱烈歡迎革|命小|將到我們長江公社指導工作!”
群眾們都有點懵,不明白這是在搞什麼名堂。可在劉福生以及各公社領導的帶領下,他們還是齊齊鼓起了黨,嘴裡也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拖拉機手莊同軍都被這陣仗弄懵了,很快在林炎城的示意下,把車停了下來。
這些頭戴綠軍帽、身著綠軍裝、腰間束武裝帶、左臂佩紅袖標,手握紅寶書的紅|衛|兵們彆提多高興了。
串聯時,他們雖然沒能跟主席握手,氛圍卻是感受到了。
他們借著大串聯的機會到處遊玩。來長江公社,無非這邊的氣候好,再加上離長江也近,興許還能吃上江魚。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他們主要還是為了給這些土老帽上上課,指導他們要一心向黨,把對□□的忠誠,融化在血液中,銘刻在腦海裡,落實在行動上。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長江公社的社員們根本一點也土,反而很積極。
“歡迎你們!我們一大早就這邊等候你們的到來。快快上座,我們特地為你們準備了節目。”
領頭的□□叫陳四新,是個大學生,聽說還是清大的。他眯起眼睛打量著林炎城,上前拍了拍林炎城的肩膀,給他肯定,“不錯,你這同誌不錯!”
劉福生握緊拳頭。什麼東西,一個大學生,居然對社長這麼不尊重。
林炎城卻好似不覺,笑著道,“為人民服務嘛!我之前從史縣長那邊聽說有人要來咱們公社,心裡彆提多高興了。要不是我走不開,我真想跟你們一起到首都見見主|席同誌?”說到這裡,他眼睛亮晶晶地,“你們見到主|席同誌了嗎?”
有人自豪地挺起胸膛,“當然見到了!他看起來非常慈祥。”
林炎城與有榮焉,“那就好。我就希望他老人家能長命百歲!”
等大家落座後,林炎城簡單做了一遍自我介紹,就迫不及待地道,“他們非常想看你們表演忠字舞,聽說首都那邊都開始練了,你們會嗎?”
有人想張嘴說,他們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已經累得不行。肚子也餓了。可是當他們看到林炎城那渴望的眼神,又無法把這話說出口。
劉福生悶笑。社長還真是蔫壞蔫壞的。
積極份子陳四新自然不服輸,“當然會了。林社長想看,我們可以給你們表演。”
說著,他起身,把饑腸轆轆的同伴們叫起來。
公社這邊的收音機早早就拿過來了。放上電池,熟悉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緩緩唱起。
忠字舞的動作其實非常簡單,但是這些人剛下火車,疲憊不堪,再加上還沒吃東西,動作很不得要領。
舞蹈者全身心充溢著朝聖的莊嚴感和情緒激蕩根本沒有表現出來,顯得軟綿綿的。
群眾們捂著嘴偷笑。
正在跳舞的人惱了,指著群眾,不滿地叱責,“笑什麼?這是忠字舞,是向我們偉大的領袖M|主|席獻上我們最忠心的愛護。”
底下的社員們不敢再笑,收起笑臉,坐直身體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小將們也覺得無趣。
陳四新剛要對林炎城發難。就聽林炎城道,“這幾日,為了歡迎你們到來,我也督促了底下的乾部們跟著一起學習忠字舞,正好你們是從北京來的,幫我看看他們練得怎麼樣?標不標準?”
陳四新挺了挺胸,“行啊。你們這覺悟挺高,你們跳吧,我們會好好看給你們指導的。”
林炎城拍了拍手,劉福生帶領底二十幾個乾部站到中間,跳了起來。
整齊劃一的服裝,歌曲節奏強且剛陽有力、舞者們邊跳邊唱,可以說是曲舞合一。底下的群眾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坐著的紅|衛|兵們臉上火辣辣的。
這些小將的年紀都不大,最大的就屬陳四新,也隻有二十出頭,說是指導人家,可他們跳的卻比不過這些鄉下土老帽,一個個臊得滿臉通紅。對方跳得可比自己好多了,還指導什麼?
但是也有臉皮厚的,比如陳四新。在他們收隊回座位的時候,他裝模作樣地挺了挺胸,“跳得不錯,如果幅度能更大一點,表情更嚴肅一點會更好。”
群眾齊齊發出嗤的一聲笑。陳四新裝作沒聽到。
林炎城很謙虛地點頭,“高見。我也覺得他們還有進步的空間。不過也不急,由你們這些專業人士指導,他們一定會再進步的。”
陳四新點頭說好。
林炎城又繼續道,“我還想讓你們幫忙指導紅寶書。你也知道我們鄉下人沒什麼能力,就像我,一天學都沒上過,知識有限。話會說,但是意思卻不懂。他們想請教你們關於紅寶書裡的內容。”
陳四新這回不敢說大話了,本能拒絕了,“可是紅寶書一共270頁,我們恐怕沒有那麼多時間指導他們。”
林炎城有些失望。
劉福生從旁邊插了一句嘴,謙虛中透著幾分驕傲,“社長,不瞞你說,上次我聽你說要讓新來的小將們幫忙指點紅寶書,我就吩咐大家回去好好學習了。我覺得咱們公社的乾部們可以跟他們切磋,不需要他們的指點。”
林炎城故作驚訝地張了張嘴,低眉訓斥道,“你瞎說什麼,你們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嘛。人家是從北京來的,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子居然想挑戰他們?”
劉福生不服氣道,“咱們看著同樣的書,都是識字的,難道他們北京來的就了不起嗎?忠字舞跳成那樣,丟死人了!”
這兩人在這邊一唱一和,聲音沒有刻意壓低。
□□們都聽到了。
陳四新熱氣上湧,“你們真能耐,行啊,那咱們比一比。看誰更厲害!”
林炎城插在中間,當和事老。他一邊訓斥劉福生,“不好吧。怎麼說人家也是客人,咱們怎麼能這麼對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