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批之後,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幾批,每個地方的都有。
林炎城也沒有換招數,幾乎都是讓他們心滿意足地離開。
相對於長江公社的風平浪靜,其他公社情況差遠了。幾乎每個大隊都有人被這些小將們揪出錯誤,輪番PD後,大多數人不死也瘋。就連不少乾部也被整得很慘。
林炎城去縣城開會的時候,敏銳地察覺到史縣長頭發比之前更稀疏了。
他年紀本身就很大了,再加上人又瘦小,接二連三換下屬,精力有點不濟。
說起來,三年前那場清算,各大公社的乾部十之有八都有問題。
這才沒多久,又換人。史縣長頭都快想禿了。
史縣長對林炎城有知遇之恩,開完會後,林炎城特地到他辦公室開解他。
史縣長請他進來後,自己窩在椅子裡,疲憊得揉眉心。
林炎城坐到他書桌前的椅子上,從自己包裡掏出幾塊糖遞過去,“您要不要吃一塊?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顆糖會好受些。”
史縣長半睜著眼,看著他手裡的大白兔奶糖,扯嘴笑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呢,還吃糖。”
話雖如此,他還是接了一顆,剝了糖衣塞到自己嘴裡,無奈苦笑,“這糖,我家孫子也喜歡吃。也不知道他這輩子能不能一直吃得起這糖。”
林炎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皺眉,“是不是縣城也亂起來了?”
最近公社事情特彆多,他已經一個多月沒進城了,剛進城的時候,他總覺得街道比往日清冷不少。
彆的不說,到了飯點,國營飯店的人應該是最多的,可是他剛剛經過的時候,根本沒見幾個人在裡麵。
史縣長重重歎了口氣,“是啊。自打去北京串聯的HWB回來後,他們組織了不少人,不僅僅局限於學生,還有工人也摻和進來了。他們想要造我的反!”說到這裡,他眼睛似乎蒙上一層霧氣,聲音裡也透著幾分委屈與彷徨,“我一輩子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年輕時,在戰場上衝鋒陷陣,轉業後,在這裡兢兢業業。沒有貪過一分錢,沒有結黨營私,更沒有判過冤假錯案。可是他們卻要造我的反?”說到最後,他激動地拍拍桌子。嘴裡的糖也隨著他的氣憤滑進喉嚨。
他急切地站起來,兩手捏著自己的脖子,猛烈地咳嗽起來。
林炎城唬了一跳,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怎麼了?”
奶糖並不寬,所以沒有卡住喉嚨,他順了一會兒氣,好受多了,重新坐回位子上。
林炎城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到他手邊,安慰他,“縣長,您犯不著跟他們置氣。要我說不是你做得不夠好,而是他們這些人自私。縣長權力這麼大,如果他們自己上位,起碼可以給自己的親朋好友都安排上崗位。你的存在已經妨礙到他們的利益了。”
史縣長驚訝地張了張嘴,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氣惱起來,“媽勒個巴子!這些人想要奪權卻拿主席的語錄當武器。簡直混賬。”
林炎城略帶擔憂地看著他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心中越發忐忑起來。
“林同誌,你說我寫信向上麵反應怎麼樣?”
果然還是來了!林炎城之所以過來寬慰史縣長,就怕他會對這些HWB看不過眼,衝動之下寫信向上麵反應,那才是真的遭了,林炎城攤了攤手,“縣長,你不能寫。”
史縣長扭頭看他,“為什麼?主席一定是被這些人給蒙蔽了。”
林炎城直視他的眼睛,反問他,“那我問您,是誰給這些人的膽?”
史縣長怔了怔,想了好幾秒,才頹然坐下,揉了揉眉心,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你不說我倒是忘了。”
林炎城擔心他喪失鬥誌,還不忘給他打氣,“縣長,你我年紀都不小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不能腦子一發熱,什麼都不管不顧就往上反應。咱們活了大半輩子了,就算現在死了,也值了。可咱們的孩子呢?你想讓你孫子一直吃得起奶糖,那你就隻能跟他們周旋,不能讓對方抓住把柄,慢慢跟他們鬥。”
史縣長撫了撫額,眼睛酸澀,“你說得對!我不該隻想著自己,我還有兒子孫子。我要是被他們鬥垮了,我這一家十幾口的未來也就沒有了。”
林炎城點點頭,“誰說不是呢。咱們就得慢慢來。”
史縣長定定看了林炎城好幾眼,“林同誌,我現在才覺得你這人特彆有才。要不我把你調到縣城來吧?”
林炎城心一跳,“到縣城?”他想了想,“我到縣城能做什麼?”
其實,他不太喜歡跟文字打交道。更何況還是這種出現一點小紕漏就要被PD,那就更要命了。
他更務實,喜歡當家做主的感覺。
社長雖小,但是這個公社,他說了算。
他怔了怔,哦,不,很快就不是他說了算了。
想了想,似乎又不那麼排斥升級了。
史縣長把空出來的位置翻了好一會兒,蹙了蹙眉,“現在隻有兩個科長位子,一個是財務科科長,你的學曆不夠。第二個是保衛科科長。你沒當過兵,我擔心下麵的人不服你。”
林炎城對這兩種都不感興趣,“我現在就挺好的。我當這個社長也沒幾年,您這麼快就給我升,估計會成為他們攻擊你的把柄,還是小心點吧。”
史縣長歎了口氣,也覺得這兩個位子不合適,“等這事了了,有合適的位子,我一定推薦你過來。你的才華窩在長江公社那個小地方有點太委屈了。”
林炎城渾不在意,“沒事,在哪都是為人民服務。”
史縣長滿意地點頭,“心態平和,不錯不錯!”
又過了半個月,林建軍從縣城回來了。
“現在縣城有兩派,一個是轟派(炮轟資產階級司令部)和保派(保衛主席),兩派爭權奪利,第一高中成了戰場(發出了槍|戰)。”
林炎城心一跳,“有沒有學生受傷?”
林建軍搖頭,有點悵然,“沒有,學校已經停課了。”
林炎城歎了口氣,“那有沒有死人?”
林建軍情緒有點失落,眸眼透著幾分悲傷,“有的。我們這邊死了好幾個基層乾部。其中一個還是我同事。”
林炎城握緊他的手,輕聲問,“你也加入了?”
林建軍搖頭,“我不會用槍。史縣長挑的都是會用槍的。”
林炎城放了心,“他們哪來的槍?”
史縣長以前就是軍人,他有不少老戰友,能弄到槍不稀奇,但是對方都是學生和工人,怎麼會弄到槍呢?
林建軍臉色鐵青,氣得半死,“他們向獨立團請求支援。當獨立團的92名指戰員趕到學校時,轟派搶奪槍支。指戰員又不好對著他們開槍,槍被他們搶過去。而且他們還打傷了不少指戰員。”
兩方都有槍,勝負難料了。
如果史縣長一直被動,不予以反擊,很容易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發出槍戰後,街上都沒人了。就連國營飯店的牆上都有不少洞。”
林炎城揉了揉眉心,“不是說在學校打的仗嗎?怎麼還跑到國營飯店了?”
“有人從學校跑出來,另一方肯定追啊。”林建軍耐心解釋,“縣長還會為百姓考慮,對方卻不怕傷及無辜。這事很讓人頭疼。”
林炎城眉心跳得厲害,“發出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回來了?路上沒人盯著你吧?”
“沒人。我沒加入過,沒人認出來。”林建軍這一年要考核成績,極有可能升職,他已經半年沒回來過了,這次也是因為槍戰,沒什麼人到政府辦公室這邊辦事,他才有機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