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亞當的故事還挺簡單的,眼睛一閉一睜,他就從在大啟朝江左鄉下告老歸隱的前禦醫,變成了……一個他也說不上來名字之國的人,赤須碧眼,形似羅刹,與常人有異。也就他以前在京中為醫時,見過些遠渡重洋而來的洋人,才沒有驚嚇過度。
真正嚇到亞當的,是如今早已沒了大啟,世界日新月異,出行有鐵馬,聯係靠鐵盒,還有頭頂的鐵鳥,隨時會飛過鋼筋水泥的城池。這些以前會被稱為仙家法器之物,如今卻也隻是稀鬆平常的東西。
往事不可追,老亞當隻能一邊努力適應著這個千奇百怪的世界,一邊了解著“自己”。
他一睜眼,就已不記得自己在大啟姓甚名誰,隻知道他在這個世界叫亞當,亞當.埃斯波西托。年紀與他相仿,五十有六。在人到六十古來稀的大啟,五十六歲已是行將就木之年,但是在羅刹國,他卻隻是個還沒有到退休年紀的中年大爺。
以前的亞當去了哪裡,老亞當也不知道。隻知道他原本是個很賺錢的牙醫,不知怎麼就信了邪-教。這邪-教害人不淺,讓原主一夜之間變賣財產,投奔教會,還在教義之下拋棄了妻兒,疏遠了朋友。徹底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就在流星來的那一夜,亞當自稱“救世主”,對著流星大喊,他要奉獻己身,拯救世人。
等再睜開眼時,他就已經是一臉懵逼的老亞當了。
邪-教也在那一晚被Y國警方給端了,老亞當作為受害者在醫院開始接受治療,並領到了一筆不算多、也不算少的救濟金。
老亞當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會說Y國語,但C國語也沒有落下,他想以此證明他不是他,但這裡的大夫卻說他這是什麼什麼外國口音綜合症,是一種神經性功能疾病,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還找出了各種世界新聞給他看。
老亞當百口莫辯,隻能認了這一診斷結果,不然就要和其他中毒頗深的受害者一起,被轉送到精神病院了。
由於原主長達數年過著與世隔絕被洗腦的邪-教生活,他還被INPs(全國社會保險公社)指派了一名義工,幫助他重新融入社會。他由此學會了使用手機,知道了電腦。龐大的信息量衝擊了一波又一波,卻並沒有打倒他,反而讓他頑強地開始了全新的現代生活。
他先是用救濟補貼,給自己在唐人街租了一處最便宜的房子。
雖然老亞當已經努力接受了洋人設定,但他還是本能地想要和文化更接近的C國人住在一起,這裡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
他開始重操舊業,想靠給人治病謀生。
不承想……每當他說自己是一名中醫時,彆人看他的眼神都很一言難儘。脾氣好一點的會問他,在哪個醫學院學的中醫。脾氣差的那就是直接破口大罵了,你一個牙醫,冒充什麼中醫?有說他是騙子的,也有說喝草根的中醫是騙子的,還有說他和中醫都是騙子的。
總之,萬事開頭非常難。
但老亞當不信邪,他覺得是自己沒有找對客戶群,他不應該和羅刹鬼講中醫的博大精深,他得去打動C國人。而唐人街幾乎遍地都是C國人,雖然他住的地方破了點,偏了點,遠離了商業街主乾道,但誰都可以成為他的病人啊,包括他的C國房東。
當然,老亞當也知道他這個形象不太容易被人信任,所以,在掛出去中醫招牌後,他會先對每一個上門的病人說,大夫的形象有可能和他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而每一個病人一開始都會信誓旦旦:“沒事,我從不以貌取人。”不管是好看的,還是難看的,是垂垂老矣,還是娃娃臉的年輕人,他們都可以!
可一旦老亞當信以為真,揭開自己就是大夫的麵紗後,對方往往都會意識到,原來他們也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完全不以貌取人。他看亞當大爺的眼神,就好像在說離譜,多年輕的中醫他們都可以,但老外真的不行。
老亞當再次反思,他發現C國人才是最不看好他一個老外的,他還是得回歸最初的想法——找外國人碰碰運氣。
雖然十個裡麵有至少八個會罵他是騙子,但至少還能保住兩個客源啊。
這才有一頓沒一頓地混到了今天。
而今天,堪稱亞當大爺的幸運日,他整整迎來了三個病人,三個!
第一個,就是他在晨練結束回唐人街的路上碰到的,一個母親帶著發燒的女兒,他一句水土不服,就分分鐘得到了病人家屬的信任。
白音:“……”
不用問,這對母女自然就是李律師的妻子和女兒了。白音覺得他也是有責任的,如果不是他那天和李律師說了句“水土不服”,李律師也不會回去說給妻子聽,妻子就不會這麼容易跟著亞當大爺走了。
“不,這不是你的問題。”李律師的妻子叫瑪蒂娜,是個熱情又有些冒失的新手媽媽,她已經苦學C國語好幾年了,對話還算流暢,“其實是我的手機丟了,又忘記帶錢出門。”
她最初隻是想借個手機給丈夫打電話,哪裡想到亞當的老年機這麼不靠譜,能上網,卻不能好好通話。
“不過,亞當先生真的治好了我的索菲婭。”瑪蒂娜的眼睛裡滿是驚喜,對老亞當的手藝非常推崇,索菲婭小天使就乖巧地依偎在媽媽身邊,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一碗苦苦的、黑黑的藥下去,神奇的魔法就發生了。但是我沒有錢,隻能等李來付款。”
全場:“……”
海芙約特扶額,坐到了朋友身邊,準備替她付錢。
但白音早已經在大家說話時,就默默掃碼支付了。亞當大爺這鋪子雖然破,卻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尤其是各種支付方式。從pos機到ay,visa可以,銀聯也可以,總之就是除了國際通用支付形式以外,C國的所有支付方式統統都可以。
這邊的診費明碼標價,一次針灸多少錢,煮藥多少,看診多少,都是有定數的。甚至還有買五贈一,買十贈三的優惠活動。全部都用蒼勁的書法,寫在了一塊懸掛起來的木板上。
彆的不說,亞當大爺這一手書法是真的絕。
索菲婭小天使的診單和藥方就放在木台上,寫的C國語,白音掃一眼就知道該付多少錢了。李律師對他多有照顧,這回換他來照顧李律師的女兒,很合理吧?
海芙約特表示,她還是瑪蒂娜的朋友呢。
雖然海芙約特和李律師的關係不對付,但她和瑪蒂娜卻是摯友。曾經她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直至瑪蒂娜選擇了嫁給李律師。不過,在聽說瑪蒂娜有可能出事後,海芙約特還是選擇了第一時間來找她。
“你真的是太冒失了。”海芙約特心裡一陣後怕,手機丟了不想著趕緊回酒店,還隨隨便便就讓女兒喝了根本不知道成分的東西。
雖然結果是好的,但她當時可不了解。
“抱歉抱歉,確實是我的錯,我隻是覺得亞當先生看上去很值得信賴,就像我見到海芙你的第一次,你給我的那種暖洋洋的感覺。”瑪蒂娜也不是什麼人都會相信的,她是個,呃,直覺派,“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
海芙約特長歎了一口氣,她真的對這種直球沒有辦法:“下不為例。”
說起打直球,海芙約特再次看向白音。好看的少年還在勸她死心:“在搶著結賬這方麵,你是搶不過我們北方人的,你再轉過來我也不會收!”
“如果我沒有記錯,江左屬於南方吧。”海芙約特在任職前對C國風土人情的突擊培訓,可不是白培的。
淦,這老外不看武術還看上地理了,白音隻能強行找補:“嶺南以北都是北。”東北以南都是南。他們生活在“中部”的人就是這麼彈性。
老亞當拿出自己的老年機,看到了微信上的收入,先是一愣,又揉了揉眼睛,仔細數了數幾位數,等發現是真的後,趕忙對白音道:“給多了給多了,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是輸錯了嗎?沒事,我一開始也這麼乾過。我們加個好友,我轉回給你。”
“不用,我也要看病的呀。”白音並沒有忘記自己一開始進門時的借口。
“真要啊?”亞當大爺一臉詫異。
“真的啊。”白音都被架到這個份上了,自然也隻能硬著頭皮抬起了手腕,讓亞當大爺給自己號了脈。
但白音沒想到,亞當大爺明明那麼渴望病人,中醫館也是肉眼可見的貧窮,在麵對送上門來的錢時,大爺卻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你的身體很健康,甚至很多現在年輕人會有的亞健康狀態都沒有,不需要看病。”
老亞當也是蠻與時俱進的,很是學了點現代詞彙。他還準備在今年年底之前,就去把這邊的中醫考試給考了,總拿著牙醫的行醫執照也不是個事兒。
“你這是心理疾病嗎?”亞當大爺最近也在涉獵心理學,他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這個世界新奇有趣的醫學理論。他得承認,確實有比他強的地方,不過他也沒有妄自菲薄,不會覺得自己的醫術就是老古董了,隻想著中西合璧,取長補短,“我認識一個不錯的心理醫生,可以介紹給你。”
明明沒有得病,卻懷疑自己得病,這也是一種病。
白音:“……”他這麼努力覺得自己有病,到底是為了誰?
亞當大爺哈哈一笑,沒再逗白音,他知道白音是好意,但他怎麼也得對得起白音給的醫療費,他聽得出來白音的江左口音,老鄉不能騙老鄉。於是,他轉而對白音身邊的霍執炬說了句:“小夥子最近火氣很大啊,少熬夜,想開點,我這兒正好還有自己熬的涼茶,一會兒你帶點回去。”
霍執炬:“???”他最近確實嘴裡發苦,但他都沒有讓對方診脈,隻望聞就可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