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逾牆(2 / 2)

棠音遲遲等不到母親開口,便輕咬著唇瓣,遲疑著小聲說了下去:“女兒知道,這樁婚事關乎天家,不是說退就能退的兒戲。若是一個不慎,許是整個相府都要跟著女兒獲罪。”

“之前去清繁殿裡請安的時候,皇後娘娘也與我說,‘人活在世上不能隻想著自己,終歸也是要顧念著些家人’。若是因女兒一個人的喜樂,帶累了整個相府,女兒這一輩子也不會再覺得高興。”

薑氏聽了,眸光輕輕一抬,柔聲道:“那你自個兒是怎麼想?”

“女兒想過了,若是真的不成,便讓女兒獨自進宮,去陛下跟前親口推了這門婚事。這樣,陛下即便是震怒,也隻會罰女兒一人。”她說著輕輕扯了扯薑氏的袖口,軟聲道:“大不了女兒不嫁人了,做個老姑娘,在相府裡陪著您與爹爹一輩子。”

“胡鬨。”薑氏輕笑了一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心:“哪有真的一輩子不嫁人的。”

“還有啊,皇後娘娘說的,要你顧念著些家人,是不錯。但難道對與我與你爹爹來說,你就不是需要顧念的家人了麼?”

“我們就能自私到,眼看著你一個人去陛下麵前扛罪?”

棠音愣了一愣,又聽薑氏溫聲道:“我今日來,隻是為了問問,你心底究竟是怎麼想。”

“至於這門婚事,你不用太過憂心。”

“母親?”棠音睜大了一雙杏眼,愈發不解。

薑氏低眉輕輕一笑,伸手輕輕拍了拍棠音的手背。

她的手指柔軟而溫軟,平白令人覺得安心。

“昨夜裡,我便與你爹爹商量好了。若是你不想嫁,那這門婚事,他無論如何也會想法子替你推了。即便是一時半會尋不著機會,他也會想儘辦法,不讓這張聖旨落下來。”

“隻是有一件事,你要如實告訴我。”

棠音聽到這個消息,笑意都要自杏眼裡溢出來,又聽薑氏這樣說了,忙連連點頭道:“母親想問什麼?”

薑氏的目光輕輕落在自家女兒尚有些稚嫩的小臉上,輕聲道:“棠音可是有心上人了?”

棠音被她問得微微一愣,一時倒也沒答話,隻是低下頭去仔細想了一想。

起初的時候,她一直以為太子是自個的心上人。

那時候,她時常在清繁殿裡遇見來給母後請安的太子,兩人之間雖沒有太多的話,倒也不曾起過什麼嫌隙。

且太子待她也殷勤,無論是宮中的珍奇,還是各處貢上來的稀罕物,隻要是女子喜歡的,便流水一般往她這送。

她秉著家中教導,平白無故不拿彆人好處。但天長日久下來,總有在台麵上不好拒絕的時候。

之後,便是源源不斷的邀約。

春時邀春宴,夏至邀泛舟,秋來邀登高,冬日又請她入宮賞梅花。

若是隻有兩人,倒也好拒絕。可偏偏每回都是與一群貴女才子們一道,還回回都有名目,倒也不是私相授受。

她推脫不過,便也去了幾回。

之後不知為何,京中貴女圈子裡,便隱隱傳出了她是未來太子妃的這個說法。

那時候她偷偷想過這事,隻是不敢去問母親,就悄悄讓檀香給她找了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看。

見裡頭都是互贈過禮物,便是定了情了,假若出去遊山玩水,回來便要定下終身,若是再互相見過父母長輩,那更是不得了,便是立馬就要合了八字過門了。

她看完之後驚覺,原來太子竟是自己的心上人。自己還一直蒙在鼓中。

——直到後來,才漸漸發覺不是。

至少,心上人不該是自己一見到他就心生恐懼,想著該如何遠離之人。

她這樣想著,終於鼓足了勇氣,拉著母親的衣袖小聲問道:“什麼樣才能算是心上人?”

薑氏看了她半晌,終於搖頭輕笑道:“沒有便好。”

不然若真是那七皇子,怕是真要將她爹爹給氣出病來。

棠音沒有得到答案,正遲疑著要不要再問上一句,薑氏卻已站起身來:“說了這會子話,我也該回去點莊子上送來的賬本了。”

她一道往門外走,一道細細叮囑棠音:“你在這好好將這些書抄了。等抄完了,你爹爹也該消氣了。”

“那時候,再讓他把入宮的玉牌還你。在此之前,可千萬彆跟他提這事,他正在氣頭上。要是再惹惱了他,欽兒這幾日怕是都得在祠堂裡過夜了。”

對哥哥替自己跪祠堂的事情,棠音一直很過意不去。此刻被薑氏一提,一張瓷白的小臉頓時紅透了,也將什麼心上人不心上人的事給丟在了腦後,隻低頭小聲應道:“女兒知道了。”

送了薑氏出門,檀香與白芷便也回到了房中。

她倆是不識字的,研了墨鋪了紙後便也隻能立在一旁乾看著,幫不上什麼大忙。

棠音自己悶頭抄了大半個時辰,隻覺得十分頭疼。

也不知是父親氣極了故意難為她,還是剛好挑中了這一屜子。堆在最上麵的幾本都是古籍孤本,十分晦澀不說,還有不少殘缺漏損之處,抄得可謂是十分艱難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對檀香與白芷道:“再在這房裡抄下去,怕是書還沒抄完,我便先要悶出病來。”

“不如我們將東西拿著,帶到庭院裡去。好歹也透氣一些。”

看著檀香與白芷有些猶豫,她便抬起眼來,小聲道:“父親隻是不許我出門,可沒說不讓我在自家庭院裡坐坐吧?”

檀香與白芷聽了,也覺得她說得是,三人便起身將一應文房四寶拿了,一道穿過垂花門,走到了府中後院裡。

冬日裡百草凋零,庭院中也沒什麼盛景,唯獨一兩株紅梅零星開了幾支,倒也彆有幾分意趣。

棠音不大想讓府中下人們看著她抄書,便讓灑掃的奴仆們都去了前院裡,自己則於一張鋪了錦墊的青石凳坐落,與貼身侍女檀香白芷一道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了石桌上。

起初的時候,倒也抄了一陣,但畢竟冬日清寒,擱在石桌上的手指很快便凍得放不住。

棠音隻能歎著氣抱著手爐站起身來,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書冊,小聲對檀香與白芷抱怨:“這可要什麼時候才能抄的完?”

白芷嘴快,掩口笑道:“不是抄不完,是小姐不想抄。若是將老爺給的這些換一換,可就不一樣了。”

說著,她變戲法似地在袖袋裡拿出一本卷成一團的話本子來:“這是前些日子裡,我遇見遊商兜售,想著小姐喜歡,便偷偷買了一本。”

棠音臉上一燙,伸手拿了過來,小聲道:“就你貧嘴!”

也許是古籍抄的多了,眼前這話本子便顯得分外有趣些,棠音不知不覺間,倒也翻過去了大半。

隻是看到有一處,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招手讓兩人一起來看:“都說這話本子都是落魄書生寫的,如今看來,還真是如此。”

兩人皆是不識字的,隻看著話本子連聲問道:“小姐,上頭寫得什麼呀?”

棠音便忍著笑讀了出來:“小書生逾牆而來,嬌小姐春心萌動,庭院相迎。”

“這若不是落魄書生寫的,我都不信。哪家嬌小姐家的牆頭有那麼好翻?就拿我們相府來說,可能人還沒走到牆邊,就被小廝們拿住送官法辦了。”

她話音還未落下,便聽見結了霜的衰草地上,輕輕一聲響。

有一人自牆頭躍下,身姿輕盈地落在她跟前。

棠音手指一顫,手裡拿著的書都掉到了地上,剛想開口喊人,那人卻已自地上站起身來,露出一張昳麗麵孔。

棠音一雙清亮的杏眼頓時睜大了,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一旁同樣打算喊人的白芷的嘴。

“李容徽?”

她既驚且慌,生怕有人闖入庭院裡看見,趕緊遣了檀香與白芷去前後院門處分彆守著。

待她們走遠了,她一顆心仍舊慌亂地跳個不停:“你怎麼來了?”

李容徽正輕撣著大氅上的灰土,聞言便抬起眼來望向她,低聲道:“我放心不下你。”

棠音愣一愣,又聽他繼續說道:“那日,你為我出言後,沈相似乎……有些不悅。”

“我怕他罰你。”

棠音聽了,目光不自主地轉到了那堆古籍上,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這豈止是有些不悅,爹爹這回是動了真怒了。

李容徽的目光往古籍上一落,一雙羽睫便輕輕垂下,透出幾分難過之色:“都是我不好,帶累你受罰。”

“不是你的錯。可是……”棠音抬目看著相府四麵的高牆,又遲疑著轉首去看李容徽,正想問問他是怎麼出的宮,又是怎麼這樣輕易地逾牆進了相府。

可方一抬眸,便見眼前的少年已俯身拾起了落在她跟前的那本話本子,語聲低柔:“我來替你抄吧。”

棠音看著他手中那本話本子,倏然想起了什麼,瓷白的小臉上霎時緋紅一片,也再顧不得什麼,提著裙子便跑過去要搶:“你,你等等——”

卻還是晚了一步。

李容徽已將話本子放在青石桌麵上,目光落於翻開那頁,下意識地輕聲念了出來。

“小書生逾牆而來,嬌小姐春心萌動,庭院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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