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厲山的手指在拜帖上無聲叩了一下,前些年自己太過嚴苛,拒了所有貴女的拜帖,以至於時至今日,棠音的閨中密友也僅有昭華公主一人。
如今既然又有拜帖上門,家世也算青白。且棠音又關了這許多日了,天天悶在自己閨房中謄抄古籍,也陸續抄了泰半,想必也是認真反省過了。
偶爾放她去城郊寺廟裡許個願,倒也沒什麼。
隻要,不將進宮的玉牌給她,便翻不出天去。
沈厲山又擰眉沉思了須臾,終於重重叩了一下拜帖,淡聲道:“拿去給小姐吧。”
麻衣小廝應了一聲,拿著拜帖急急下去,一路過了垂花門,於後院裡尋著了棠音身邊貼身服侍的檀香:“檀香姐姐,這是皇子侍讀,章堅章大人嫡女遞給小姐的拜帖,約的是明日辰時,去城郊寺廟中許願。”
檀香下意識地接了帖子,也是一愣:“哪位皇子的侍讀?”
“十二皇子。”小廝答道。
這可……從沒聽說過小姐與十二皇子有什麼來往啊?
這章堅章大人,更是聞所未聞。
檀香愈發詫異,但還是輕輕頷首道:“知道了,我去問問小姐。”
她一路壓著滿腹的疑惑,趕到了棠音的閨房。
彼時棠音已謄抄得有些疲倦了,隻將湖筆隨意擱在案上,自己半倚在美人靠上,解著今日檀香與白芷從街邊買回來的一隻九連環。
“小姐。”檀香輕喚了一聲。
見到檀香來了,她便將解到一半的九連環擱下,輕笑道:“你不是說去庭院裡折幾枝紅梅供進玉瓶裡嗎,怎麼空手回來了?”
檀香忙自袖裡取出拜帖,遞給棠音,將小廝說的話又給原原本本地重複了一遍,末了遲疑道:“小姐,您看這拜帖——”
話音未落,棠音已伸手將拜帖接了過去,一雙杏眼清亮,有些不可置信道:“真是給我的?”
檀香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棠音一下便自美人靠上起身,雙手捧著拜帖貼在心口,眼底滿是笑意,唇邊也浮出兩枚淺淺的梨渦來。
自爹爹當上權相後,她已經有快兩年沒接到過其他貴女的帖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爹爹對外太過冷肅,嚇得人拜帖都不敢往相府裡遞。
每年盛京城貴女們私辦的春宴,秋宴,冬宴上,在昭華因為身份太高,反倒接不到帖子的所有宴席上,她看著貴女們三兩成群,出雙結對,總是羨慕不已。
如今,終於有貴女給她遞帖子了。
往後,再不用羨慕旁人了。
她愈發高興,提起裙裾便緊步往自己閨房裡走,一路還絮絮地問著檀香。
“明日裡,我該穿什麼好?月華色的會不會太素淨了,讓人覺得我不好接近?茜紅色的又會不會太豔,讓人覺得我性子強勢,不好相與?”
“還有,步搖是戴珊瑚銜珠的好些,還是帶白玉垂流蘇的好些?”
“第一回相見,要不要帶些禮物給她?是帶這幾日新買的小玩意,還是帶我最喜歡的那支簪子?”
這樣興奮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她第二日梳妝罷,與檀香白芷一道走出府門。
彼時,章家嫡女正玉立在相府門口,也無甚華麗妝扮,隻一身玉白色纏枝蓮妝花小襖連著同色蘇繡鎖銀邊月華裙,外頭隨意籠一件錦茜紅寬袖大氅,便是通身的明媚綺麗。似一枝新剪的紅梅開在玉瓶中,令人心折。
隻看這通身的姿態,便知道定是個美人。
唯獨令人遺憾的是,美人似乎家風極嚴,隻是去一趟寺廟,也將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還特地戴上了幕離,重紗垂下,讓人無法窺見容貌。
棠音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去,剛想搭話,甫一抬頭,卻是微微一愣。
章家嫡女才十二歲,可這十二歲的年紀,竟出落得如此高挑。
自己走到她近前了,竟才堪堪挨到她肩胛骨的位置。
棠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踮起足尖,儘力離她近了一些,將手裡捧著的東西送到美人跟前。
是一隻紫檀木的匣子,隨著她指尖輕輕一抬,便‘吧嗒’一聲在兩人麵前打開。
裡頭整齊地分成兩列,一列是花鈿、珠釵、簪子、步搖等女子們慣常戴的首飾,而另一列,則是這幾日檀香與白芷買來的新奇玩意。
棠音麵色微紅,有些赧然地小聲開口:“我是沈家棠音,第一回見你,也不知道你喜歡些什麼。便將我素日愛用的首飾和喜歡玩的小物件都帶來了,你自己挑吧。”
她話音落下,又靜靜地等了半晌,仍不見美人開口。
棠音隻道她是生性靦腆,便對她安撫似地笑了一笑,將紫檀木匣子交給了一旁的檀香拿著,自己則低下頭去,學著那些彼此之間玩得好的貴女們的模樣,也執起了美人的手。
美人的手指修長,皎白如霜,握在手裡也冰涼似霜雪。
棠音被凍得輕輕瑟縮了一下,卻沒放手,隻是自匣子裡取出了一支最為通透的白玉簪子放到她手心裡。
“你生得好看,我一見你便喜歡。這支白玉簪子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