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她見人便垂淚哭訴,說自己撫養皇子艱辛不易,皇子還因她不是生母,而屢屢忤逆頂撞,甚至連南書房都不肯去。
那時候,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還可以這般顛倒黑白,反咬一口。
如今想來,還是那時的王貴嬪教會了他,如何在人前人後兩副麵孔,如何能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時日,他過了三年。
一直到三年後,成帝終於想起了王貴嬪。
那一日,滿殿皆是喜色,宮人們都忙著迎駕事宜,對他的管束便也鬆了些。
誰也沒看見,他自芝蘭殿中出去,於浣衣房中尋了一件侍衛的褻衣,鋪平了放在王貴嬪的枕下。
那一日,可真是芝蘭殿三年來最熱鬨的一日,聽說最後連大理寺都驚動了。
王貴嬪在殿內哭喊了一夜,卻沒有一人信她。就像當初王貴嬪說他頑劣不堪,闔宮也無人相信他一般。
還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最後,雖沒查出什麼始末,但本就不得寵的王貴嬪還是因此徹底失了寵,後來又發了瘋,一根繩子將自己吊在了梁上。
其實啊——
那時候王貴嬪瘋得厲害了,隻知道將自己的脖子套在繩圈上,卻不知道踢凳子。
還是自己幫了她一把。
如今想起,他仍覺得這件事有趣極了,隻可惜,並不適合講給棠音。
於是,他便隻於夜色中微抬了抬唇角,語聲平靜地簡單答道:“王貴嬪失了寵,後來又得了失心瘋,宮人一個沒看緊,便自儘了。”
“這樣。”黑暗中,小姑娘的嗓音已有些模糊了,像是困意上侵,說話的語速也越來越慢:“那王貴嬪自儘後,你一個人在宮裡,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宮中的日子,就像是一方枯井,抬頭便可以看見井口高遠乾淨的天幕,但身處的,卻永遠是肮臟又積滿塵垢的井底。
他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直至十五歲那年,生死的邊緣,遇見了棠音。
自車輦上下來的小姑娘乾淨清澈,似一道清亮月色照進他晦暗的生命中。
可他這般卑劣的人,一旦見過了月輝,便想將明月都困入懷中,竟因此糾纏了她整整兩世。
“起初的時候,是有些辛苦。”李容徽無聲地笑了一笑,語聲微低:“但是遇見你以後,便不辛苦了。”
他說著安靜地將視線落在小姑娘的麵上,嗓音微有些喑啞:“棠音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夜色中,良久沒有回答。卻是小姑娘已經輕闔上了雙眼,沉沉睡去。
李容徽半直起身來,靜靜等了片刻,見小姑娘始終沒有醒轉的跡象,這才微俯下身去,輕吻過她光潔的額心。
“那便當你答應我了。”
“不能食言。”
*
許是客棧裡的床鋪睡得並不舒服,也許是第一回與人同榻而眠有些不習慣,翌日天色還未亮透,棠音便已醒轉。
朦朧間睜開眼來,卻見床榻上已隻剩下自己一人,若不是眼前煙青色的幔帳陌生,棠音倒真要以為,自己不過是在閨房中又發了一場幻夢罷了。
“李容徽?”棠音輕喚了一聲,伸手撩起了幔帳。一抬眼,卻見李容徽正將食盒裡的早點取出,一一放在桌上。
棠音見此微微一愣,忙自榻邊尋著了鞋履匆匆往浴房裡走,略有些心虛地小聲開口:“我是不是起晚了?”
“天還未亮透,是我習慣起得早些。”李容徽將早點放好,又在案幾邊坐下,等著棠音洗漱完出來了,便將一小碟子玫瑰酥遞了過去:“吃完早點,我便送你回相府。”
棠音本想問為何又是玫瑰酥,聽到他這般開口,想問的話便吞了下去,握著玫瑰酥的手也有些不自覺地輕輕收緊了,隻低聲道:“這便回去嗎——”
李容徽聞言,淺棕色的眸底便鋪上了一層笑影:“棠音若是舍不得我,我們也可以晚些回去。”
棠音被他說得,剛洗過的小臉上又微微發燙,隻低頭小聲道:“你想哪去了,我隻是,隻是在想回去要怎麼和父親交代。”
“確實要給一個交代。”李容徽抬眸看向眼前低頭吃著玫瑰酥的小姑娘,眼底笑意愈濃,也不出言打擾,隻靜靜等著她吃完一塊了,這才輕聲開口問她。
“棠音是想要聖旨賜婚,還是由父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