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而逼仄的天牢中,棠音扶著李容徽的袖口,緩緩直起身來。
頭頂上高懸的油燈落下如豆光輝,打在她輕輕顫抖的長睫上,落下一層綿密而晃動的影。
棠音輕啟了啟唇,卻被天牢中濃鬱的血腥氣所嗆住,忍不住輕側過臉,以錦帕捂著唇,壓抑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咳的,眼角都湧出了淚光。
李容徽下意識地抬手,輕輕去拍她的背,可指尖還未碰到小姑娘的衣袂,便隨著小姑娘微微側身的動作,與她纖細的身子交錯而過。
李容徽的手指無措地懸停在她身旁,指尖繃直,於昏黃的燈徽下,愈顯霜白而無血色。
而在棠音壓抑的咳嗽聲中,鐵靴踏地聲急急而來,鐵甲佩劍的金吾衛轉瞬便將兩人層層包圍為其中。
李容徽微蹙了蹙眉,下意識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將小姑娘擋在身後,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敢問瑞王妃,廢太子為何會死在囚室之中?匣中又是何物?”為首的一位金吾衛沉聲發問。
他手中拿著一個已經敞開了的紫檀木匣子,匣中,正是那條鮫綃披帛。
李容徽隻一眼,便認出這條披帛不是瑞王府裡的東西,眸光微微一沉,旋即冷聲回護:“廢太子走投無路,為保全最後一絲顏麵,自戕也是常事。區區一條披帛,更是隨處可見之物。你以何身份來質問——”
而此刻,棠音的目光卻已經落在那條披帛上,因咳嗽而有些微啞的嗓音自李容徽身後清晰傳來:“這條披帛,是我帶來的。”
李容徽的身子微微一僵,隻轉身哀哀望向她,低低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又以隻有兩人可以聽聞的聲音低聲開口:“棠音,皇兄的為人,你並非是第一日知曉。無論他說了什麼,皆是些不可信的挑撥之言。”
“你彆因此與我置氣。”
“我有什麼好與你置氣的?”棠音垂落的長睫輕輕顫抖了一瞬,語聲卻仍舊是平靜,複又對金吾衛出言解釋道:“廢太子是自戕。而匣中之物,也是曾經東宮之物,今日,不過物歸原主罷了。”
她說著,語聲微微一停,隻輕聲開口:“難道統領認為,是我殺了他?”
這誅心之言一落,本就靜謐的天牢中,更是靜得針落可聞,唯有濃稠的血腥氣不住翻湧著,令人難以喘息。
但最為不安的,卻還是李容徽。
他認識了棠音兩世,鮮少見小姑娘有這般咄咄逼人的時候,想是當真有些負氣了。
他方才在尋仙殿中,與成帝商議著如何處置廢太子,得到消息的時候,即便是立即趕來,也終究是遲了一步。
等他來的時候,隻看見李行衍拔刀自戕,聽見了他最後落下的幾句話,卻不知,在此之前,他究竟與小姑娘說了什麼。
因為未知,所以愈發不安。
怕她聽信,怕她在意,也怕她真的如夢境之中一般,因窺破了他的真麵目而棄他而去。
方一想起那長亭宮中的夢境,李容徽隻覺得四肢百骸裡都生出痛意,有什麼黑暗的情緒,正順著這彌漫的血腥味無聲攀升,靜靜纏裹在周身,讓人無法喘息。
若是現在解釋,小姑娘還會聽嗎?
若是她執意要和離,自己以死相逼的話,小姑娘可會心軟?
他伸手,緩緩握住了袖袋裡的匕首,修長冰冷的指尖停在光滑的匕麵上,卻隻想著,等會是要落在自己身上的什麼地方,才能將李行衍的血腥味給蓋過去,才能讓小姑娘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