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一壁說著,一壁便俯下身去,輕輕向他伸出手去,隻是指尖還未碰到他的衣袖,躺在雨地裡的少年,已緩緩睜開了一雙淺棕色的眸子。
首先察覺到的,是冷,侵入四肢百骸的冷,仿佛置身冰窟之間,連動一下指尖都覺得乏力。可額間卻仿佛是被烈火燒灼過一般,燙得驚人,幾乎燒去了全部清醒的神識。
繼而,尚且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柔白的小手,手腕纖細,指尖柔白,沾了些許雨水,更如花枝帶露般的柔嫩。
心中驟然一緊,來不及多想,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抽出藏在袖間的匕首,狠狠向那雙素手劃去。
若是換在往日裡,這樣近的距離,他絕不會失手。
可偏偏今日裡,高熱在身,又在大雨裡躺了這許久,手上終究是失了幾分準頭,鋒利的匕首隻貼著小姑娘織金繡棠花的袖口險險而過,帶來一聲低而慌亂的驚呼。
那雙柔白的小手,也終於隨之收了回去,慌亂地攏回了袖間,有些後怕似地緊緊藏到了身後。
李容徽掙紮著自雨地裡站起身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眸光凶戾。
眼前的少女形容尚小,一張瓷白的臉埋在鬥篷絨絨的風毛中,使得本就軟糯的小臉更添幾分稚氣。黛眉色澤清淺,唇上尚未塗朱,是少女特有的嬌美而豐潤的珊瑚色,眼眶微微泛紅,一雙清亮的杏眼裡此刻滿是驚惶之色,鴉羽般的長睫顫抖個不停,帶著墜在其上的雨珠滾滾下落,似是珠淚墜下。
“我……我隻是想扶你起身——”連語聲都是顫抖的,似一隻受了驚的白兔。
李容徽握著匕首的手指猛地收緊了幾分,目光警惕地緩緩下移,落在她鬥篷下,隱約露出的小半幅織金裙裾上,本就陰沉的眸色愈發冷沉得看不見絲毫光亮。
能自由行走在宮中,且穿著華貴的女子,應當是成帝的妃嬪吧?
在他的記憶裡,這些後宮中的女人,慣會勾心鬥角,一個個皆是佛口蛇心之輩。越是表麵純善的,心中愈是淬了毒汁一般陰暗。
他在王貴嬪那已經領教過一次,也見識過其餘妃嬪的手段,如今又來故技重施,是為了什麼?難道是他身上還有什麼可利用,可圖謀的嗎?
他想至此,薄唇往上抬起,冰冷的眸底帶過一絲冷嘲——也就剩下一條性命了吧?
這是擔心那兩個備注的賤奴成不了事,特地過來了結他的嗎?
大雨仍不停歇,細密的鋼針一般打在周身。李容徽察覺到身上的力氣正在隨著冰冷的雨水滑落而迅速流逝,竟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匕首直指小姑娘的咽喉,淺棕色的眸子在雨中微微轉深,似一隻凶獸正在尋找著下手的時機。
而後,一擊斃命。
眼前的小姑娘終於是怕到了極處,一張本就柔白的麵上褪儘了血色,隻拉著自己的侍女,一步步慌亂地往後退去。
待退出三五步遠後,更是轉身,提著裙裾便往停在宮道上的車輦處逃去。
眼見著小姑娘漸漸遠離,距他足有數十步遠了,他因警惕而高懸的心這才微微一鬆,通身的疲憊與高熱頃刻間湧來,海潮般轉瞬將他滅頂。
‘當啷’一聲輕響,是匕首墜在青石地麵上,濺起一圈泥水。
緊接著,又是一聲人體摔落在泥水之中的悶響。
這一聲悶響,驚得已立在車輦邊上的小姑娘回過臉來,一雙杏眼裡仍舊是含煙籠霧,帶著淚意。
棠音的目光輕落在遠處的雨幕中。隻見方才還如凶獸般拿匕首指著兩人的少年已經重新摔在了雨地裡,如玉山傾頹。那雙迴異與常人的眸子緊閉著,雨水一行行地自他的額發上蜿蜒而下,一絲一縷地帶去了熱意與生機。
她剛要邁上車輦的步子輕顫了一顫,慢慢自小竹凳上收回了足尖,一雙帶露的杏花眸遲疑地望著他,半是害怕,半是不忍。
檀香仍舊是驚魂未定,見自家小姐停住了步子,忙撐著傘顫聲勸道:“小姐,我們快走吧,彆管他了。若是他醒了,還要傷人可怎麼辦?”
“榮滿至少還得一盞茶的功夫才能回來,旁側也沒見有宮人路過。若是他倒在這裡,一直沒人看見,是不是……便會沒命?”棠音說著緩緩轉過身去,身子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往他跟前走去。
怕,自然還是怕的。可若是見死不救,就這樣看著旁人死在眼前,卻也還是於心不忍。
“小姐——”
檀香回過神來的時候,棠音已經走到了李容徽的近旁,微顫著指尖拿走了那柄跌落在地的匕首,將其收回了刀鞘中收在袖袋裡,這才略微放下心來,哽咽著低聲開口:“檀香,過來搭把手,我們一起將他扶到車裡。不等他醒,隻送到有人的地方便走。”
“總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