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微愣一愣,一雙杏眼微微睜大了,旋即麵色一白,隻慌忙回過身去,帶著檀香緊步往門外走:“我們還是快些回府吧,等回府了,我再與你分說。”
檀香略微遲疑一下,但是見自家小姐已走出了數步,忙也緊步追了上去,與她一道,快步出了殿門。
回相府的車輦便停在門外,榮滿也已回來,正坐在車轅上等著。
棠音便上了車輦,捧了擱在其中的銀手爐,又將一張薄毯圍在身上,聽著車輦碌碌而去的響動,這才勉強定下心來。
——今日之事,可算是了了。至於那名行事狠戾的少年,這宮廷偌大,隻要刻意避開些,想必,也不會再見麵了。
她這般想著,心下稍安。而車內的沉水香嫋嫋而起,帶起困意上湧,棠音遂擁著薄毯,靠在大迎枕上小睡過去。
待她小睡初醒的時候,車輦已至府門前停下,檀香打簾扶她下車,卻在觸及到她袖口的時候,輕訝了一聲:“小姐,您袖袋裡裝了什麼東西,這般沉重?”
“我袖袋裡至多也就一盒口脂並一條帕子,何來的——”棠音說至此,倏然想起了什麼,忙低下臉去,慌亂地往袖袋裡探去。
幾乎是頃刻的功夫,她的手指觸及到冰冷的刀鞘,一張剛回了血色的小臉驀地煞白了。
——她竟忘了將匕首還給七皇子,還一路帶回了府中。
*
夜儘天明。
即便是千般不願,棠音還是天光初透時便已起身,帶著檀香與榮滿,一道上了車輦。
一輛油壁車碌碌而行,直奔長亭宮而去。
她一路上緊緊握著那柄凶器,心中打了不知多少次退堂鼓,好幾次連車簾子都已掀起,讓檀香與榮滿打道回府的話也已在唇邊,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畢竟不問自拿,是為偷。若是她不及時歸還,那豈不是要坐實了這個‘偷’的名聲。
且有那件鬥篷之事在先,她就是想托檀香抑或是昭華歸還,也有些不好開口了。
棠音有些為難地輕蹙了蹙眉,隻能於心中輕輕安慰自己,一會到了長亭宮,她就把匕首放在宮門外便好。
然後轉身便走,再也不來此處。
她這般想著,終是抬手掀起了車簾,對榮滿輕聲吩咐道:“便將車輦停在這吧,我自己走過去便好。”
畢竟車輪碾在青石地麵上的聲音頗響,若是這樣一路駛去,怕是還沒到殿門外,便已將人驚動了。
榮滿應了一聲,抬手勒住馬,讓車輦於道旁停下。
棠音便複又將匕首藏在袖袋裡,踏著小竹凳下了車輦,獨自往長亭宮前行去。
等她轉過一道回廊,行至長亭宮近前了,一抬眼,便被眼前宮室的破敗景象給驚了一驚。
殿門腐朽,上頭掛著的金字牌匾上早已經褪儘了金漆,爛了半邊,隻懸在頭頂上搖搖欲墜,令人心慌。而門畔雜草叢生,也不知是人還是馬匹,已將曾經鋪著的青石踏碎,化為一片無法落腳的泥濘。
棠音忍不住輕輕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好歹也是個皇子居住的地方,卻看著比昨日裡她就近尋得廢殿還要荒敗。
她略微遲疑一下,還是提著裙裾,墊著足尖走了過去,勉強尋了塊還算乾淨的青石。剛想將袖袋裡的匕首放下,可指尖方一抬起,殿內便陡然傳來兩聲淒厲至極的慘叫。
如劃破黑夜的閃電一般轟然而過,震動人心之後,又轉瞬歸於寂靜。
棠音的指尖重重一顫,心驟然懸到了高處,遲疑了良久,終於還是提著裙裾匆匆跑到了褪色的紅牆邊,墊了幾塊青磚在足下,扒著牆頭小心翼翼地往裡望去。
在她慌亂的視線裡,緊閉的槅扇驟然被人踢開。昨日裡見過的陰鷙少年,正漠然拖著兩具屍首自殿內出來。
鮮血自兩件半新不舊的宦官服飾下湧出,隨著他前行的步伐,拖出兩道冗長而妖異的紅線。
棠音隻看了一眼,便忙矮下身去,不讓他看見。
一張小臉麵色驟白,貝齒都有些忍不住地打顫,忙伸手掩了口,不讓自己發出驚呼,顫抖著挪步小心翼翼地往牆下退去,
宮裡的傳聞半分不假,這位七皇子,還真是個凶戾又陰鷙又好殺的性子。那些話本子裡寫的惡鬼,也不外乎如是了。
方挪下宮牆,棠音正想往來路逃走,卻又似想到了什麼一般,慌慌張張地轉身小跑到了殿門前,自袖袋裡取出了那柄烏刃的匕首,看不也看地隨手找了個塊青磚擱了,便慌忙直起身來,匆匆往來路上跑。
許是她慌亂之下,忘了放輕腳步,急促的腳步聲驚動了殿內之人。她還未走跑出幾步,便聽耳畔一聲悶響,是老舊的殿門豁然敞開。
一身玄衣染血的少年長身立在門內,淺棕色的眸子冷視著她,眸光寒涼如霜雪,無端令人心顫。
棠音心中慌到了極處,步子也跟著一亂,冷不防便一腳踏上了自己的裙裾。
李容徽隻冷眼看著,沒有半分要伸手攙扶的意思。
隨著一聲驚呼,小姑娘身子不穩,一頭栽進門檻前的泥濘裡。
轉瞬間,織錦羽緞麵的鬥篷上染上泥濘,一張柔白的小臉上也濺滿了泥點。
活似一隻小泥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