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日,我起得早些,趕在他們出宮之前去問診便好,也省了許多周折。”
也省的,他另想方法讓這些人不能開口。
棠音聽他這般說了,略想一想,終於輕輕頷首道:“這樣也好。”
李容徽眸底這才生出幾分淺淡的笑意,隻緩聲道:“難得自宮中出來一趟,棠音若是無事,便隨意帶我在集市裡逛逛吧。”
見小姑娘略有幾分遲疑之色,他便又不動聲色地說了下去,似有向往:“棠音之前說過,今日是中秋,民間難得的熱鬨。”
他說著語聲漸低,透出幾分不易覺察的悵然:“長亭宮中,終年門可羅雀。也隻有你來的時候,還略有幾分生氣。我都已忘了所謂的熱鬨是怎樣的情形。”
棠音原是有幾分怕旁人看見,但聽李容徽這般開口,終於還是不忍,猶豫了好半晌,仍是輕聲答應了:“那我帶你去西市裡吧,那裡應當是整個盛京城最熱鬨的地界。”
西市裡百姓居多,三教九流雲集,熱鬨之餘,達官貴人們也不大愛踏足此處,能認出他們的人,便也少些。
李容徽自沒有異議,兩人便相攜去了西市。
果然如棠音所言,今日的西市,自是熱鬨非凡,近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眼見著兩人就要被人裙衝散,李容徽斂眉,順勢握住了小姑娘的衣袖,將她帶進了一個臨街清靜些的鋪麵中。
兩人才方站穩,裡頭的掌櫃便以為來了生意,忙迎了上來,笑著道:“兩位是想買些什麼家什?小店物美價廉,若是看上了什麼,還可——”
他目光往棠音通身的打扮上一落,笑容愈發殷切了些,還招手讓女使端來了茶水與點心:“還可雇人送您送到府上。”
棠音這才發現,這是家賣家什的鋪子,雖說相府上不缺這些,可見掌櫃這般熱絡,棠音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輕應了一聲,隻與李容徽一道,隨意在殿內看了幾件家什。想著買個精巧小件些的,全當是個玩意罷了。
她的目光落在妝台前一隻小巧的妝奩上,略試了試輕重,發覺並不沉重,看著也不算占地方,一時間,倒也十分滿意。
而李容徽的目光,則落於旁側,一麵尋常的銅鏡之上。
那銅鏡樸素得幾乎沒什麼華飾,隻中間的鏡麵打磨得尤為光亮。
而小姑娘嬌美的麵容恰好映入這光亮的鏡麵之中,似鏡中嬌妍之花,分明近咫尺之間,卻又縹緲得永不可觸及。
他沉默地看了良久,直至小姑娘轉開臉去,與掌櫃問起了價錢,又取了銀子給他,讓他幫忙送到相府後院,找一個名叫榮滿的小廝。
於是鏡中的影子便也散了,隻餘下鏡麵一角還能照見小姑娘鴉青的鬢發。如雲蓬鬆的發間,斜斜簪著一支紅玉雕成的簪子,簪頭是一朵盛開的棠花模樣,重瓣疊蕊,嬌美而妍麗。
他唇角輕抬,一個深埋在心底的念頭,如花間浮夢般,緩緩於心底升起。
——院內種下的海棠,待明年開春的時候,應當便能盛開了。
等棠花盛開,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他便給小姑娘備上一份生辰禮,再將一些不曾宣之於口的念頭,與她說個清楚。
思量間,棠音已與掌櫃議定,便笑著轉過臉來,輕喚了他一聲道:“我看外頭的人流也散了些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李容徽便也低垂下眼睫,將方才的思緒儘數斂於眼底,隻輕應了一聲,與她一同行出了鋪外。
因怕被人流衝散,兩人難得地挨得極近,幾乎是並肩一起走過了長街。
沿街儘是各種賣小食的攤販,印子糕,龍須糖,秋梨膏,琳琅滿目。
棠音圖個新鮮,也想著李容徽常年居於長亭宮中,怕是少有這般吃民間小食的機會,便每樣都要了兩份,一人一份,自街頭吃到街尾。
以至於後來實在是吃不下了,這才減成了一份,由她先拿一塊嘗嘗,其餘的,便皆給了李容徽。
一直到漫天紅霞升起,兩人皆是一塊都吃不下了,棠音這才滿意地拿了新買的一對小泥人,與李容徽道了聲彆,笑著上了回相府的車輦。
李容徽手上拿著那些還未散儘熱度的吃食,於街畔靜立了一陣,直至小姑娘的車輦徹底駛離了他的視線,這才回轉過身去,逆著歸家的人流,重新回到了來時的那家鋪子。
此刻天邊晚雲漸收,鋪子的掌櫃正與夥計們忙活著關張,見李容徽進來,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倒也殷勤道:“這位公子可還有什麼想要添置的?”
李容徽卻沒有開口,隻是信手將自己身上所帶的銀兩,儘數擱在了案幾上。
在掌櫃與夥計們震悚的目光中,他一言未發,隻沉默著行至妝台前,取走了那麵曾驚鴻照影般,短暫映入過小姑娘容顏的銅鏡。
——即便它現在已空茫如初。
*
而另一處,棠音已回到了相府,正心情頗好地順著抄手遊廊往自己的閨房處走。
剛行至後院,便見侍女梅蕊捧著一碟子月餅自廊下走過。
棠音一眼便瞥見,放在最上麵的那幾塊,正是今日與李容徽一道吃過的那種。
想來是小廚房裡覺得味道頗好,便索性多做了些,與其他的月餅放在一處,供眾人享用。
棠音杏眼微彎,親啟檀口,將梅蕊喚住了,自己則自碟子裡取了一塊,輕咬了一口。
唇齒間,儘是清甜。
棠音一雙杏花眸裡笑意愈濃,很快便將一塊月餅吃儘。又順手拿起一塊,剛想入口,但想起今日裡吃多了小食,怕夜裡積食,便也作罷了。
隻拿著那塊月餅,重新抬步往閨房的方向走。
可這一耽擱,還未走上幾步,便聽前院中似有響動傳來,與此同時,無數丫鬟小廝們,手裡也捧著糕點與時令鮮果等物,匆匆自廊下往前院裡走。
看模樣,皆是往花廳的方向去的。
而花廳,是相府用以待客之地。
棠音有些訝異,便隨意喚住了一名侍女,輕聲問她:“如今都快宵禁了,府裡還有客來嗎?”
她今日心情頗好,說罷便又笑著追問道:“不知是哪位貴客?如此興師動眾。”
那侍女見她心情頗好,也覺得這是樁喜事,便也滿臉喜氣地笑答道:“回小姐,是太子殿下親臨相府。”
“聽聞,是專程為了與您的婚事而來——”
在侍女帶笑的嗓音中,棠音指尖一顫,手裡的酥皮月餅落在了地上,順著遊廊滾出老遠。
落在廊下的塵埃中,再看不出本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