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二日,宮中的大隊人馬,執禮大臣,太監宮女浩浩蕩蕩執著儀仗來迎接我和陵容入宮。雖說隻是宮嬪進宮,排場仍是極儘鋪張,更何況是一個門中抬出了兩位小主,幾十條街道的官民都湧過來看熱鬨。
我含著淚告彆了爹娘兄妹,乘轎進宮。當我坐在轎中,耳邊花炮鼓樂聲大作,依稀還能聽見娘與妹妹們隱約的哭泣聲。
流朱和浣碧跟隨我一同入了宮。她們都是我自幼貼身服侍的丫鬟。流朱機敏果決,有應變之才;浣碧心思縝密,溫柔體貼。兩個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後宮中的日子少不得她們扶持我周全。在宮中生存,若是身邊的人不可靠,就如同生活在懸崖峭壁邊,時時有粉身碎骨之險。
吉時一到,我在執禮大臣的引導下攙著宮女的手下轎。轎子停在了貞順門外,因是偏妃,不是正宮皇後,隻能從偏門進。
才下轎便見眉莊和陵容,懸著的一顆心登時安慰不少。因顧著規矩並不能說話,隻能互相微笑示意。
這一日的天氣很好,勝過於我選秀那日,碧藍一泓,萬裡無雲。秋日上午的陽光帶著溫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
從貞順門外看紫禁城的後宮,儘是飛簷卷翹,金黃翠綠兩色的琉璃華瓦在陽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晃得人睜不開眼睛,一派富貴祥和的盛世華麗之氣。
我心中默默:這就是我以後要生存的地方了。我不自禁地抬起頭,仰望天空,一群南飛的大雁嘶鳴著飛過碧藍如水的天空。
貞順門外早有穿暗紅衣袍的內侍恭候,在鑾儀衛和羽林護軍的簇擁下引著我和幾位小主向各自居住的宮室走。進了貞順門,過了禦街從夾道往西轉去,兩邊高大的朱壁宮牆如赤色巨龍,望不見底。其間大小殿宇錯落,連綿不絕。走了約一盞茶的時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宮殿的匾額上三個赤金大字:棠梨宮。
棠梨宮是後宮中小小一座宮室,坐落在禦花園西南角,相當僻靜,是個兩進的院落。進門過了一個空闊的院子便是正殿瑩心堂,瑩心堂後有個小花園。兩邊是東西配殿,南邊是飲綠軒,供嬪妃夏日避暑居住。正殿、兩廂配殿的前廊與飲綠軒的後廊相連接,形成一個四合院。瑩心堂前有兩株巨大的西府海棠,雖不在春令花季,但結了滿株累累的珊瑚紅果實,配著經了風露蒼翠的葉子,煞是喜人。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桂樹,皆是新貢的禺州桂花,植在巨缸之中。花開繁盛,簇簇綴於葉間,馥鬱芬芳。遠遠聞見便如癡如醉,心曠神怡。堂後花園遍植梨樹,現已入秋,一到春天花開似雪,香氣怡人,是難得的美景。難怪叫“棠梨宮”,果然是個絕妙所在。
我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掃視兩邊規規矩矩跪著的太監宮女們一眼,微微頷首,隨口問:“新移的桂花?”身邊攙扶我的宮女恭謹地回答:“皇後吩咐,宮中新進貴人,所居宮室多種桂花,以示新貴入主,內宮吉慶。”
我心想,吉慶是好的,隻是皇後這麼做太過隆重了一點,仿佛在刻意張耀什麼。麵上卻不動聲色,由著她們小心地扶著我進了正殿坐下。
瑩心堂正間,迎麵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前,設了蟠龍寶座、香幾、宮扇、香亭,上懸先皇隆慶帝禦書的“茂修福惠”匾額。這裡是皇上臨幸時正式接駕的地方。
我在正間坐下,流朱浣碧侍立兩旁。有兩名小宮女獻上茶來。棠梨宮首領太監康祿海和掌事宮女崔槿汐進西正間裡,向我叩頭請安,口中說著:“奴才棠梨宮首領太監正七品執守侍康祿海參見莞貴人,願莞貴人如意吉祥。”“奴婢棠梨宮掌事宮女正七品順人崔槿汐參見莞貴人,願莞貴人如意吉祥。”
我看了他們倆一眼,康祿海三十出頭,一看就是精明的人,兩隻眼睛滴溜溜地會轉。崔槿汐三十上下,容長臉兒,皮膚白淨,雙目黑亮頗有神采,很是穩重端厚。我一眼見了就喜歡。
他們倆參拜完畢,又率其他在我名下當差的四名太監和六名宮女向我磕頭正式參見,一一報名。我緩緩地喝著六安茶,看著上頭的花梨木雕花飛罩,隻默默地不說話。
我知道,在下人麵前,沉默往往是一種很有效的威懾。果然,他們低眉垂首,連大氣也不敢出,整個瑩心堂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
茶喝了兩口,我才含著笑意命他們起來。
我合著青瓷蓋碗,也不看他們,隻緩緩地對他們說:“今後,你們就是我的人了。在我名下當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過……”我抬頭冷冷地掃視了一眼,說道:“做奴才最要緊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隻想著旁的歪門邪道,這顆腦袋是長不安穩的!當然了,若你們忠心不二,我自然厚待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