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冬雪未曾開(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3796 字 6個月前

我明知此事虛無不可靠,然而話卻是說到我心頭的,不由得唇角便含了笑。

正說著話,槿汐捧了一盆炭火進來,喚醒了流朱,笑道:“天一冷,朱姑娘越發貪睡了。”槿汐上前渥一渥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有些冷了。”說著取了手爐煨在我懷裡,興致勃勃道:“奴婢在炭盆裡煨了幾個芋頭,等下便可吃了。”

她這一說,流朱的瞌睡也醒了,陵容喜滋滋道:“從前在家還常吃,如今隔了幾年沒嘗了,聞著覺得特彆香呢。”於是圍著炭盆,說說笑笑吃了起來。我恍惚地聽他們說笑著,心卻遠遠飛去了紫奧城。

好消息的傳來是在真正入冬的前幾日,那日的陽光特彆好,我看著流朱和浣碧把被褥都搬了出去放在太陽底下曝曬,時不時拿大拍子拍一拍,便有塵灰蓬勃而起,迷迷茫茫如金色飛舞,有些微的嗆人味道。

我眯著眼躲避日光的強烈。我的日子過得這樣瑣碎而平凡,而玄淩,他可成功了嗎?汝南王也確實不好相與啊。

正想著,遙遙見湖上有船隊駛來,彩旗飄揚,心口一緊,端不知這一來是福是禍。手便下意識伸到襟中,牢牢蜷握住一把小小的匕首。

臨被叱責的前一晚,玄淩與我在庭院中,他的虎口有些粗糙,撫摸過我的麵頰,將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我手中,語氣沉沉道:“存亡之事,朕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若有不測,你……可防身。”

我鄭重貼身收下:“皇上是天命之子,必當順遂如意。”我的唇齒瞬時淩厲決絕,“若真是邪而侵正,臣妾絕不苟活。”

玄淩拉著我的手,沉默一如天際星子。

我回神,玄淩若真一敗塗地,沒有了權位生命,那麼我亦不能自保了。與其到了汝南王和華妃手中備受**和折磨,我情願一死。

死亡的恐懼很快逼近我,那麼近,不知道下一秒自己還能否無恙呼吸。萬一那艘船隊是汝南王所遣。我陡然生了銳意,橫一橫心,若是自戕,亦要轟轟烈烈。若玄淩真絕於他手,我亦要拚力手刃幾人,不能白白去了。

這樣一想,心思也鎮定了不少。這已是最壞的打算,事情再壞亦不能更壞了,反而沒有了畏懼。

而迎來的正是小尤,他滿麵喜色,隻說了兩個字:“成了。”

心頭大喜,身體一軟,匕首“當”地落在了地上,“皇上可是一切無恙嗎?”

小尤忙磕了個頭,道:“皇上萬無一失,龍體康健。”

眼淚潸潸而下,原來是喜極而泣,心腹大患的汝南王就這麼除了。小尤忙歡喜道:“娘娘彆哭啊,大喜的事。皇上口諭讓奴才迎娘娘和安嬪小主回宮,趕緊著吧。”

我輕輕拭去臉頰的淚水,用力點一點頭。

回宮的第一晚,玄淩宿在我的棠梨宮中,隻捧了我的臉瞧個不住,他憐惜道:“一彆近百日,嬛嬛你可清瘦了。”

我撫著臉頰道:“無梁殿與外隔絕,臣妾日夜為四郎懸心。”

他忽地想起了什麼,溫和道:“安嬪當真與你情重,知你囚禁無梁殿,便哭著來求朕允她去和你做伴。同甘容易共苦難,雪中送炭之情難能可貴嗬。”

他的語氣中頗有激賞之意,我低低道:“安妹妹果如皇上所說,但臣妾不敢把真相告之,少一人知道總是好的。”見他頷首,我凝望著他:“皇上可還好嗎?”

他將我攏在胸口,道:“自你回宮,這話已經問了好多次了?”

我一怔,輕輕道:“是麼?臣妾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拍著我背,“沒事,如今什麼都過去了。”

“什麼都過去了?”我喃喃。

“是啊。”玄淩頗有感歎,“六弟的人奪了汝南王在各地的兵權,囚將領而折其兵。”

我輕輕地“啊?”了一聲,心下一動,卻是什麼也不說。玄淩聽我疑惑,遂笑道:“你以為與六弟一起廝混的真的隻是些文人墨客麼?六弟本人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啊。”

我微笑:“原來四郎早有安排了,此前種種,不過是迷惑他們罷了。”我臉上笑著,內裡卻憂心忡忡了,玄清雖然為玄淩所用,但他此番介入政變,又讓玄淩知道他有調兵之能,恐怕他的處境隻會讓玄淩忌憚了。有了汝南王這個前車之鑒,玄清生母為舒貴妃,又是先帝器重的兒子,玄淩的猜忌怕會更多吧。

他笑:“你兄長也功不可沒,若非他能借機得到汝南王黨羽的名單,又率羽林軍節製汝南王府邸,也不能如此迅速得成大事。”

我微有驚詫:“汝南王竟無反抗麼?”

他頗有些自得:“此前毫無先兆,前一晚太後還邀了他的王妃世子至宮中探視帝姬,並留他們宿於宮中。”

我微微歎息:“他是顧忌妻兒啊。”

玄淩道:“不顧忌也不成,他手下已無可調之兵,隻有王府中的家將可作一時的負隅頑抗。他是個明白人!”

我心下微微一動,哪怕汝南王有不臣之心,但對於妻兒,是無比珍重的。何況他對於權力的欲望,更多的是來自年少時的種種委屈和被漠視吧。於是問:“那汝南王此刻如何了?”

玄淩神色一沉,道:“拘於宗室禁府。朕已著六部共議其罪。”

我沒有說話,這樣的處置也在情理之中,隻看這罪議成如何。玄淩舒緩了神色,向我道:“知道你嫂嫂生了個男孩兒嗎?”

我笑:“原來四郎也知道了?”

他嗬嗬一笑:“事情已經了結,也可讓你兄嫂夫妻團圓了。你兄長可是折墮了名聲,連孩子落地也不能去看。”

我微笑道:“本是為了家國和皇上,這些委屈不算什麼的。”

他舒心地笑了,棠梨宮紅燭高照,暖爐薰香,自是不同於外間霜冷天氣了。

第二日清早便去向皇後請安,華妃依舊還在其列,隻是神氣頹然,早已不同往日了。我亦不心急,前朝之事不便牽連後宮,昔年玉厄夫人的兄長博陵侯謀反,先帝也並未廢黜她,隻是冷落了而已。就算我不說話,皇後也不肯放過了她。依禮見過之後,絮絮幾句也就散了。

眾人散去,皇後獨留了我,溫言道:“貴嬪辛苦了。”

我忙含笑道:“皇後娘娘陪伴在皇上身邊照料更是辛苦。臣妾多謝娘娘。”

她眸中含了深深的笑意:“本宮與你都是為皇上分憂,怎能不儘心儘力呢。”

她獨留下我,自然不是為了閒話家常。皇後慢慢撫弄著護甲,道:“華妃的地位遲早不保,她身邊的人怕是也要受牽連,再除去歿了瘋了的,皇上宮中的妃嬪不多了。”

我心下微涼,依舊笑道:“娘娘是要為皇上選秀麼?那本是應當的,本來就說是推遲了的。”

皇後端然坐著,道:“秀女是一定要選的,但不是現在。眼下諸事繁多,也費不起那個心力勁兒。皇上的意思是……”她微眯了眼,望著窗外滿地淺淺的陽光,道:“此次平息汝南王之事,有不少有功之臣。”

皇後沒有再說下去,隻的平靜望著我,眸中波瀾不興。我已明了她的意思,屏一屏呼吸道:“這些功臣之家有適齡的女子可以選入宮中為姊妹的話是最好不過了,相信必定是大家閨秀,舉止端莊。”

皇後釋然地笑了,“原來皇上、本宮和貴嬪想到一處去了,那就由本宮擇了好日子選取入宮吧。”

我福一福,含笑道:“皇後娘娘為後宮之主,娘娘拿主意就是了。”

皇後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氣,慢裡斯條道:“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是出身功臣家的女子嗬。”

幾日後,六部同議汝南王玄濟的罪狀,其十大罪項:藐視君上、背負先皇、結黨營私、紊亂朝政、阻塞言路、毆打大臣、中飽私囊、彆懷異心、濫用武功、擁兵自重。條條都是罪大惡極的死罪。

玄淩準其奏,然而下旨卻是:念汝南王頗有戰功、效力年久,兄弟手足,不忍殺之令先帝亡靈寒心,故朕不忍加誅,姑從寬免死。著革去王爵尊榮,貶為庶人,終身囚禁宗室禁府,非詔不得探視。

“那麼王妃、恭定帝姬和世子呢?”我問。

他淡然道:“一應貶為庶人,不過朕已允許她們繼續留居汝南王舊邸了。”他道:“也是太後的意思。”

我默默黯然,男人的權力爭鬥之中,女人向來隻是小小的卒子,榮辱不由自身。今日的庶人賀氏回到舊居,目睹昔日的榮華和今日的頹敗,會是怎樣的心情?

然而這黯然也隻是一瞬的事。我很快清醒,若今日敗的是玄淩,恐怕我的下場連賀氏也不如。她尚有安身之所,我卻是連葬身之地都沒有了。

玄濟既已治罪,接下來就是誅其黨羽。這此事在攝政王時玄淩已經做得嫻熟,如今更是駕輕就熟,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慕容一族作為玄濟最重要的心腹親信,自然是株連全族。

於是有大臣上書,勸諫玄淩用嚴刑厲法治理天下,防止再度動亂,尤其對慕容一族曾經手握兵權的人,定要九族皆滅,以儆效尤。

玄淩慢慢抿著茶水,頗有心意可可之狀,把奏章遞到我手中,道:“你也看一看。”

我細細看完,隻問:“皇上的意思是……”

他道:“也算有幾分道理。”

我合上奏章,恭敬放於他麵前,隻問:“皇上覺得漢朝文景如何?秦始皇父子又如何?”

他道:“文景乃治世之典範,源於漢文帝、漢景帝寬仁待人,修帝王之德;而秦始皇父子……”他輕輕一哂:“暴戾之君矣,國亂由此起,後世君主當慎之戒之。”

我站在光影裡,微笑道:“文帝、景帝多次嫌刑罰嚴苛,苦於黎民,因此減輕刑責;而秦始皇與秦二世時刑罰苛刻,動則株連誅殺,民心惶恐。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怎可舍文景而效法秦始皇父子呢?”

正說話間,外頭有女人哭鬨的聲音,李長進來道:“啟稟皇上,華妃娘娘求見皇上。”

玄淩神色一僵,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見!”

“這……”李長為難道:“華妃娘娘今日已經求見了三次了,這回連頭也撞破了。”

玄淩背轉身去,道:“告訴她,求見三百次也沒用。找人給她包紮好傷口,讓她好好待在自己宮裡。”李長應聲出去,玄淩緩和了一下神色,道:“咱們說咱們的。”

我覷著他的神色道:“是。臣妾隻是覺得,亂世才當用重刑。若殺生太多,反而使民心不定。”

他踱步沉思片刻,道:“今番之變,朕隻嚴懲首惡,其餘的人,留他們一條生路吧。”

我心中從容,笑逐顏開道:“皇上聖明。”

玄淩提起朱筆在奏章後批複道:“奪慕容一族爵位。斬慕容迥、慕容世鬆、慕容世柏,未滿十四歲女眷沒入宮廷為婢,餘者皆流放琉求,終身不得回朝。”

一顆心,就這樣定了定。前朝的事玄淩自然會料理,後宮,也到了該清一清的時候。

華妃,你已經是孤身一人,再無所依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