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蕭閒往事(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0424 字 6個月前

梅花清洌的香氣讓我心情愉悅,我斜靠在被褥上,笑吟吟看著她道:“少有見你這麼喜歡什麼花的,”

浣碧低低一笑,“我是在看花,也是在品王爺的心意,”

我低頭撫著被角,“我此番一病,還有這蕭閒館,王爺的確費了不少心思,”

浣碧看著我,低低道:“小姐以為王爺是隻有這次才這樣關心您麼,其實早在宮裡的時候……”她欲言又止,

我打斷她,靜靜道:“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在我私下探望眉莊歸來時他的掩護,在我的生辰之上那些盛放的荷花的用心,在那些失意寥落的日子,為我帶來安慰的,為我悉心開解的,是他,也唯有他啊,

錦上添花,雪中送炭,都是他,

然而浣碧搖頭,“我說的不是王爺討小姐歡喜的那些事,”她微微偏轉頭去,“小姐還記得那回小產的事麼,在皙華夫人的宓秀宮裡,”

宓秀宮的皙華夫人,我的心驟然一痛,前塵往事的沉浮間,眼前瞬即浮現上那無儘的猩紅,血腥的氣息急迫湧上鼻端,腦子嗡嗡地亂了起來,

我怎麼會忘呢,那是我的孩子,我的第一個孩子,他在我的腹中存活了四個月,又在宓秀宮中生生剝離出我的身體,那麼痛,那麼痛,他的生命,隨著我體內的鮮血一點一點消失掉,我永遠也不能忘,若沒有那次小產,我恐怕還是後宮中不諳苦痛滋味被玄淩捧在手心的寵妃吧,

我人生的跌宕,最初也是從那裡開始的啊,

我不自覺地緊緊攢緊了拳頭,那次小產,我總以為是華妃,卻不想是安陵容……安陵容在為我奉上“舒痕膠”的時候早早埋下了殺機,這樣重重殺機與狡詭,這個孩子,注定是我保不住的,也是我終身的隱痛啊,

因而,從此以後的棠梨宮,再無人敢輕易在我麵前提起這件事,

而浣碧這樣突兀地提起,這樣猝不及防地在我麵前這樣提起我的痛處,她鄭重道:“小姐還記得那次麼,是誰救您出的宓秀宮……”

是誰,是玄清啊,

我的心陡地一震,在謎底真正揭曉前,在我昏迷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我一直以為是玄淩,是他來救我,卻不想是玄清,

當年的華妃慕容世蘭是汝南王親信的女兒,一向就以汝南王為靠山,淩駕於宮中諸妃之上,甚至連皇後也不放在眼裡,而玄清,因為他的生母與汝南王的生母生前不睦的緣故,玄清也一向為汝南王所忌恨,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而在昔日朝中,汝南王玄濟是實權在手、領兵關外、頗具威名的朝廷重臣,勢力之大,連身為皇帝的玄淩也不得不顧忌幾分,而玄清,隻是一名閒散宗室,無權無勢,隻能終日寄情於詩書琴棋,以避鋒芒,

他當日這樣貿然闖進寵妃所居住的宓秀宮中救我於危難,不隻是大大地得罪了驕縱的華妃,亦是與汝南王一黨直接起了衝突,大大不同於他往日韜光養晦、事事皆不用心的作風,

浣碧從未在我麵前說起當日的事,如今也娓娓說來:“當日小姐罰跪在皙華夫人的宓秀宮中,連有協理六宮之權的敬妃娘娘也救不得您,我就知道壞事了,那天槿汐陪著小姐在裡頭,自然脫身不得,一宮妃嬪也全在皙華夫人宮裡,皇上和皇後都出宮祭天去了,太後病得昏昏沉沉,自顧不暇,怎麼還能顧得上小姐呢,真真是上天無門、下地無路,奴婢遠遠在外頭望見小姐被皙華夫人折磨到如此地步,更擔心小姐腹中的孩子,卻連一個能想法子救小姐的地方都沒有,真是急得連想死的心都有了,然而,宮中又有誰敢得罪皙華夫人呢,”浣碧停一停道:“正巧那時,我碰上了路過的阿晉,這才想起來,原來六王爺為了能方便侍疾,照顧太後,就住在太液池上的鏤月開雲館,”

鏤月開雲館,是玄清在出宮開府前所居住的地方,他未曾成婚嫁娶,又是太後撫養長大的,於是依舊在太液池上留了這樣一間殿閣居住,方便在宮中與王府之間來往,既可陪玄淩閒話詩書,亦便於向太後問安儘孝,且鏤月開雲館就建在太液池湖心,嬪妃女眷即便劃船嬉戲也不會去的這樣遠,正好也可避嫌,

“我從前是見過阿晉的,知道他是王爺的心腹親信,近身服侍,是可以相信的,所以我求了阿晉帶我去鏤月開雲館找六王爺想辦法救小姐,”浣碧沉浸在思緒之中,道:“那是我第一次去鏤月開雲館,館外開了無數淺金和粉紅的合歡花,風吹過像是下著花雨一般,若不是急著要救小姐,我一定是要貪看住了的,王爺就站在那花雨底下,一筆一筆寫著字,我不曉得他在寫什麼,但是他看見我來,知道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因為王爺曾經在小姐有孕後叮囑過我,若小姐在宮中有什麼難處,可以讓我去鏤月開雲館找他,他若不在,阿晉也會傳話告訴他,可是那一天,阿晉親自帶著我去的,我又那樣倉皇狼狽,王爺就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於是我哭,我跪下來求他,求王爺一定要去宓秀宮救小姐,”她怔怔出神道:“王爺一聽,臉都白了,也不說怎麼去救,扔了紙筆拉了我就往宓秀宮去,阿晉急的都快瘋了,拚命拉住王爺,求王爺不要冒失得罪了皙華夫人和汝南王,可是王爺的力氣那麼大,阿晉怎麼掙得住呢,彆說阿晉,連守衛宓秀宮的侍衛都被嚇住了,攔也攔不住,於是,我們便這樣闖進了宓秀宮,王爺是男子,這樣貿然闖進去,那些嬪妃都嚇壞了,慌得全躲進了內殿,連皙華夫人也嚇的臉都白了,顧不上避嫌,生了好大的氣,與王爺爭執,唉,當日的皙華夫人何曾把誰看在眼裡,而她卻不想想,王爺敢這樣闖進來救人,難道還能把她放在眼裡麼,”

當日痛楚的記憶裡,惟見玄清為了我和慕容世蘭當麵爭執衝突,那是我第一次見他這樣急怒攻心、神色大變,而玄清,從來是溫和而從容的,

“當時小姐出了好多好多的血,整條裙子上都是紅的,人都昏死過去了,沈家小姐怎麼叫您也不醒,我嚇的隻會哭,王爺見沒人幫的上忙,也顧不得男女大防,抱著您就回了棠梨宮,” 浣碧講到動情處,不禁淚光盈然:“緊接著敬妃娘娘也來了,見您三魂不見了七魄的樣子,差點沒昏過去,忙不迭地叫請太醫,王爺吩咐了阿晉快馬加鞭去請回皇上,又親自守在棠梨宮外以防皙華夫人借機生事,直到皇上歸來,”

後來的事,她沒有說下去,我自己也知道了,

我的孩子,終究是沒有保住,

然而我心念震動,激蕩如潮,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原來他一早,已經是這樣待我、保護我,為我周全,我總以為自己是知道的,卻知道那樣少,那樣零散,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人人都說,因為您是莞貴嬪,是皇上最喜歡的寵妃,懷有皇嗣,所以六王才會這樣不顧一切來救你,甚至不惜得罪有汝南王撐腰的皙華夫人,”浣碧望著我,眸子幽深如兩潭靜水,暗沉到底,幽幽道:“我也總是那樣以為的,可是若不是那日親眼見到王爺為你而落淚,我幾乎都不能相信,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男子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嗬,可是那天在宓秀宮,我親眼見到王爺的淚落在你臉上,雖然隻有我一個人看見,可是小姐,我什麼都明白了……王爺是為你在心疼啊,”

“貴嬪,……”最後的知覺失去前,我隻聽見抱著我的人這樣叫我,這呼喚的聲音裡藏著如許深情、急痛和隱忍,我總以為是玄淩,是我的丈夫,在為我心痛、為我焦急,

那一滴淚水的熱度,仿佛是燒灼過的印記,隻要我一想起,就在我的臉頰上隱隱燃燒,淚水的痕跡,在臉頰上早就消逝得一乾二淨了,隻有我明白,那熱烈的溫度,是怎樣落在了我的心上,烙下了深刻而清晰的烙印,

這是清心疼我的眼淚,亦成了我今日的心魔,時時發作糾纏,要我怎樣抵抗呢,

我不過是在拚儘全力負隅頑抗啊,

我默然不語,隻是望著花團錦簇的錦被怔怔出神,那樣繁繡的花朵,團團連歡,是官用的樣式,我曉得玄清細心,已叫人換去所有宮樣的圖樣,怕勾起我對舊日的傷心,雖然是在他的彆院清涼台,遠離宮禁,可是宮廷的氣息真正遠去了麼,

香爐中嫋嫋如煙升起的我所喜歡的香料,正是宮廷貴眷方用得起的貴重的沉水香,

而他這個人,本也就是宮禁深苑有著千絲萬縷割舍不斷的牽連的人啊,

心意有一刹那的虛空,連自己也不能把握,風從窗下徐徐吹入,似漫步而進的淑女,帶著清冷的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臉頰,風吹起錦繡彈花簾帳的刹那恍惚裡,窗外的風景晃得我有些眼花,有那麼一瞬間,心念激蕩,忽然覺得自己也是這樣愛著他的,卻一定不能讓自己這樣愛著他,這樣恍惚的一瞬間,所有的悲歡、辛酸、驚喜、失落和著少女時代的深切期許一起湧上我的心頭,

在最初的年歲裡,在對愛情還抱有期待和向往的時候裡,我曾經多麼渴望有一個不以我容貌妍媸而喜憂,不為我家世尊卑而在意,與我誌趣相投、兩情相悅,可以天長地久朝朝暮暮地廝守到老,守住一個“長相思、長相守”的神話,就這樣“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然而,眼前有了這樣的人,他符合我一切最初也是最終的對於愛情的夢想,他懂得我、愛惜我,與我靈犀一點通,與我的靈魂相互契合而不在意我容顏的更改,

而我,卻退卻了,害怕了,

時間的手讓我們在最初時便錯過了,到如今,還能更改麼,

我無數次想,若在從前,我沒有進宮,沒有成為玄淩的寵妃,或許我有萬分之一個機會可以與他相遇、相知、相愛,這萬分之一的機會,也遠遠大於如今,

可是,我遇見他時,已經是玄淩的新寵了,我什麼也不能改變,不能說、不能做,麵對他的無意流露的情意、隻能裝作懵懂不知,充耳不聞,極力壓製住自己的心緒,

而到現在,我與他的身份這樣分明,哪怕我是棄妃,哪怕我與玄淩再無夫妻之份,我亦是他曾經的皇嫂啊,何況,他依舊是當年的天之驕子,玉堂光耀,而我,卻是落魄而憔悴的女子,家世凋零,麵對他依然如故甚至愈演愈烈的情意,怎能不叫我在他麵前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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