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陌上花(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8833 字 6個月前

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執筆一筆一劃在那紅箋上寫:

玄清 甄嬛

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仿佛刻在紙上。筆力似要穿透紙背。每一個字都看得那樣清楚。又像是都沒有看清楚。身上綿綿的軟。我心懷激蕩。像是極幼的時候爹爹帶我去觀潮。錢塘潮水洶湧如萬馬奔騰滾滾而來。說不出的震動歡喜。眼中滲出淚來。心中隱隱漾起悲意。

我遮住他的手。垂淚道:“我是你皇兄遺棄的人。也是罪婦。前途尚未可知。你何需如此。”

玄清攬我入懷。絳紗單袍的袖子徐徐擦著我的佛衣和垂發。我的眼淚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無影無蹤。隻覺熱熱的一抹。更像是他隔著衣料的皮膚的溫度。

“即便前途未卜。這也是我最真切的心意。”他語帶哽咽:“嬛兒。這世間。我隻要你。”

我默然。無聲無息的笑出來。雙手攀上他的脖頸。牢牢的看著他眸中我的身影。玄清亦不做聲。目光凝在我臉上。雙瞳黑若深潭。不見底。唯見我的身影。融融地漾出暖意。他隻緊緊把我擁在懷裡。禪房外是開得如雲錦樣繁盛的桃花。粉紅芳菲凝霞敷錦。春深似海。我的臉緊貼著他的肩胛。他的手臂越來越用力。緊緊擁抱著我。那樣緊。胸口的骨頭一根根地擠得生疼。就像是此生此世再不能這樣在一起。痛楚之中。我猶覺得歡喜。

那樣歡喜。漫天匝地。滿目皆是那泥金雙鴛鴦……交頸相偎……不負春光……紅羅並蒂蓮花……花瓣繁複。一層一層脫落……雪白的蕊。白的似羊脂玉的身體……銅帳鉤落。白綾水墨字畫的床帳被風吹得微微翻起……鳳凰於飛。翽翽其羽。

粉紅的桃花被春風吹落。紛紛揚揚似一場暴疾的花雨……纖秀瑩白的足尖筆直地伸挺著。幾乎耐不住帳內的春暖。盛開著。就像春風中帶著無數輕微顫抖的柳枝……男人沉重而芬芳的呼吸……我仰頭看見桌上的供著的白玉觀音像。垂目不語。她亦不語……床頭的伽楠木佛珠僵死如蛇。我一閉眼。揮手把它撩下床。骨碌碌散了滿地的響。

……

我躡手躡腳整理好衣衫。玄清他雙目輕瞑。呼吸均勻。仿佛還在熟睡中。寧和地安睡。我坐在妝台前。打開久已塵封的織錦多格梳妝盒。晶瑩閃爍的珠翠玉鈿被我閒閒安置了這樣久。再次打開見到時。在這樣的心懷下。那光華燦爛的耀目也不刺眼了。盒中所有。儘是我入宮時的陪嫁。又悉數帶了出來。宮中多年玄淩縮賞賜的珍寶首飾不計其數。全全留在了宮裡。連那枚一向鐘愛的塹金玫瑰簪子亦擱在了棠梨宮的妝台上。孤零零地閃爍黃金清冷的光澤。

與玄淩。能割舍的。我都儘數割舍了。

緩緩梳妝。精心描繪。很久沒有這樣用心。梳一個簡單清爽的半翻髻。頭上如雲青絲蓬鬆鬆往後攏起。細致地一束一束挽好。顯出一個雙髻抱麵。頭頂椎朵的半翻發式。斜斜簪一支翡翠七金簪子。細細垂下一縷銀絲流蘇。墜著一顆珠子。簌簌打在鬢角。光潤地滑過又滑來。一排十二顆淺淺粉紅的珍珠。小手指的大小。排成新月的形狀簪在發髻間。螓首輕揚之際。便有濯濯光華閃爍。窗台上供著一束紫蘭。芳香清盈。我心下微微一動。隨手摘了兩三朵束上。簪在髻邊。

打開描金彩繪梳妝匣子。取出胭脂水粉。拍成桃花妝。點上唇脂。輕裁漫攏的雲鬢下。珊瑚色的紅暈染上如玉雙頰。似曉霞初凝。再畫上涵煙眉。遠山藏黛的色澤。明亮如星的雙眸。眉眼盈盈。刹那流轉出無限情意婉轉。我心中也不免感慨。從前的種種萎敗凋零。終於全數散去。鏡中的人。如同新生。已是容色恬淡。笑生雙靨了。

擇一身淺紫色的繡花羅襦。繡著淺鵝黃色的繁花茂葉。枝葉葳蕤。細致纏綿。挽一件繡桃葉的玉色輕煙紗“半袖”。月白色的軟緞百褶羅裙。在暖風下輕盈地回旋。

這樣清爽的顏色。連人心也便得清爽恬靜了。

我走到桌前。毛筆柔潤地吸滿墨汁。提筆續在玄清的字後。“願琴瑟在禦。歲月靜好。”仿佛是在夢裡。我與玄清。終於有了今日。竟然也能有今日。也算不辜負此生了。

有溫柔的聲音喚我:“嬛兒。”

我盈盈轉身。他含著驚喜道:“你的妝束。”

我含笑望住他。心底又無限的柔情幾許。“我從前出宮落飾出家。上回出遊上京做尋常女子打扮隻是為了方便。權宜而已。而今日因為你。我重新妝飾。再入塵世。”我低頭。低低羞澀。“其實因為你。我的心一直也在人世裡。”

他眼中有一瞬的晶瑩。擁抱無聲無息地靠近身來。

我倚在他手臂上。沉浸在巨大如**恣肆的幸福與欣喜之中。我抱著他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的手臂上是有刺青。是不是。”

他唇角上揚。帶著點邪邪的笑意。輕輕在我耳邊道:“你方才不是看見了麼。”

我臉色緋紅。隻管卷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條鐵鏈。爬滿蔥蘢糾纏的綠色藤蔓和紅色血痕。顏色相衝鮮豔。十分奪目。另又一把長劍的圖案橫亙其下。刺青手法精妙。仿佛有青銳劍氣隱隱貫出。

潔白的指尖輕柔撫摸過去。我問:“刺的時候疼不疼。”

“疼”。他笑。“不過忍一忍便好了。”

我的嘴唇吻上他的紋身。含糊道:“為什麼要刺這樣的圖案。有特彆的意思麼。”

“我的身體裡流著擺夷族人的血液。擺夷族的男子成年後都要刺這樣紋身。”

“那麼……太後並不反對。”畢竟太後是玄清的養母嗬。

他淡淡一笑。笑容裡有淺淡的不可捉摸的憂色。輕描淡寫道:“我不過是個閒散宗室而已。最自在不過。”

他放下衣袖。目光落在桌上的紅箋上。“寫了什麼。”玄清環住我的腰。一手按住那紅箋看。輕緩的氣息。一點一點暖。拂到耳後。脖中。酥酥麻麻的癢。他的語氣堅定如磐石。一字一字漾在耳邊回旋:“嬛兒。我必定如你所願。”

我雙目望著窗外開得邪魅般豔盛的桃花。心下泛起黯然:“我知道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終究是不能的。”玄清扳過我的身體。手指一根根放入我的指縫。十指交握在一起。糾纏不儘的切近與纏綿。“你信我。等皇兄漸漸淡忘了你。我便使靜岸師太報你病逝。你更名改姓。我們便能永遠廝守在一起。”他的眼中溫柔如春水。這一世都以為不可能。終於也可能了。我如墜夢中。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隔了那麼久。隔了後宮的重簷疊壁。隔著江山萬裡。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事。重疊繁遝如前世今生。茫茫然的不真切。這一刻。卻那樣篤定。像從雲間墜下雙腳終於踏到土地。

他的聲音如同夢囈:“嬛兒。那一日溫儀生辰。你還記不記得。你赤足立在泉裡。像一隻小白狐……”我嗯了一聲。他沒有說下去。我怎會不記得。那一日的初遇。

我輕笑道:“那日的你無禮至極。十足一個輕薄浪子。”

他微笑道:“你赤足戲水時那樣嬌俏可愛。可是板起臉生氣的樣子拒人於千裡。我在想。怎麼有這麼無趣的女子。”他靜靜看著我道:“可是一轉身我踏進殿裡。卻見你吹白玉笛。作《驚鴻舞》。才曉得這世間真有人能翩若驚鴻。”

我輕輕一哂。用手指羞他道:“哪裡有這樣誇人的。一下是白狐一下是驚鴻。也不害臊。”踮起腳去咬他的耳垂。含糊道:“

他的眉毛輕揚。道:“嬛兒。你難道不曉得我。”

我閉上眼睛。低低歎息道:“我曉得。”

這世間唯有他最懂得我。我也最曉得他。隻是目下。我不願去想。不舍得鬆出分毫意誌與情思去想。

我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抽出一根他的頭發拔下。他微微吃痛。奇道:“做什麼。”我鬆開散亂的發髻。抬手拔下一根長發。照著窗下的日光把兩根發絲絞繞在一起。玄清立時明白我的用意。雙目炯炯燃炙如火。眼角隱隱溢出淚光。“你我夫婦永結同心。”我含笑不語。臉上漸次滾燙起來。

玄清的吻伴著灼熱的呼吸細細密密的落下來。

(1)、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宋人的筆記和明人周楫的擬話本《西湖二集》裡均有記載此典故。吳王妃每年以寒食節必歸臨安。錢鏐甚為想念。一年春天王妃未歸。至春色將老。陌上花已發。錢鏐寫信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清代學者王士禎曾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二語豔稱千古。”後來還被裡人編成山歌。就名《陌上花》。在民間廣為傳唱。

(2)、出自宋代王觀《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王觀。字通叟。如皋(今屬江蘇)人。全詩為:“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這是一首送彆詞。感情真摯。語言淺易。以新巧的構思和輕快的筆調。表達了送彆惜春這一主題。詩歌上闋以眼波和眉峰來比喻水和山。靈動傳神。下闋送彆惜春。寄予著對友人的深深祝福。語言俏皮。媚而不俗。在送彆詞作中獨領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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