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耿耿星河欲曙天(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3928 字 6個月前

如此一月之中。玄淩又尋機來看了我兩次。兩情歡好。愈見深濃。談笑裡說起宮中事。玄淩歡喜道:“燕宜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呢。自從蘊蓉生了和睦帝姬之後。宮中鮮有喜訊了。”

我疑惑。“燕宜。”

這個名字我是聽說過的。芳若口中對朧月頗為疼愛的徐才人。玄清口中在太液池畔作《四張機》吟誦的徐婉儀。因玄淩的病重日夜跪在通明殿祈福至虛脫的癡情女子。仿佛深情而頗負才學。然而似乎並不十分得寵。

玄淩漫不經心道:“是你離宮那年進宮的。說也奇怪。朕也並沒有太寵幸她幾回。就這樣有了身孕。倒是蘊蓉和容兒半點動靜也沒有。”

我隻作無意。抿嘴笑道:“這樣的事也看天命的。是徐妹妹好福氣呢。”

玄淩半是感慨半是懊喪。“宮中一直難有生養。如今燕宜有了。朕進了她從三品婕妤之位。也盼她能為朕生下一位皇子。宮中已有四位帝姬。皇子卻隻有一個。漓兒又不是最有天資的。”

我微笑道:“皇上正當盛年。宮中佳麗又多。必然還會有許多聰穎俊秀的小皇子的。”

然而徐燕宜一事。我聽在耳中倒也喜憂參半。憂的是玄淩被徐燕宜的身孕羈絆。隻怕出宮來看我的機會更少;更憂的是徐燕宜有了身孕。隻怕玄淩的心思多半放在她身上。對我來日要道出的身孕不以為意。喜的是宮中有人有孕。皇後她們的目光自然都盯在徐燕宜身上。我更能瞞天過海拖延一段時日。

身形即將明顯。我與槿汐謀劃再三。大約已經成竹在胸。

於是那一日李長照例送東西來時。我的惡心嘔吐恰恰讓他瞧見了。

李長微微躊躇。很快已經明白過來。不由喜形於色。忙跪下磕頭道:“恭喜娘娘。”

我微微紅了臉色。著槿汐取了一封金子來。笑盈盈道:“除了槿汐和浣碧。公公可是頭一個知道的呢。”

李長忙躬身道:“恕奴才多嘴問一句。不知娘娘的身孕有多久了。”

槿汐掰著指頭算道:“不前不後恰好一個月多上一點兒。”

李長想一想。喜道:“可不是皇上頭一次上淩雲峰的時候。奴才可要賀喜娘娘了。”李長微微抿嘴一笑。似是有些欣慰。“娘娘這身孕有的正是時候。娘娘可知道徐婕妤也有了快三個月的身孕麼。”

我慵懶微笑。閒閒飲一口茶盅裡的桂花蜜。“我與徐婕妤都有了身孕。怎麼叫我的身孕就正是時候呢。”

李長神色一黯。略有些不自然。“娘娘不知道。這事晦氣著呢。徐婕妤剛因身孕晉封婕妤沒幾天。欽天監夜觀星相。發現有二十八星宿北方玄武七宿中危月燕星尾帶小星有衝月之兆。娘娘細想。徐婕妤閨名中有一個燕字。又住北邊的殿閣。那麼巧有了身孕應了帶小星之像。這危月燕自然是指懷著身孕的徐婕妤。宮中主月者一為太後。二為皇後。如今太後病得厲害。皇後也發了頭風舊疾。不能不讓人想到天象之變。皇上又一向仁孝。是而不得已將徐婕妤禁足。皇上這兩日正為這事煩心著呢。若知道娘娘的身孕豈有不高興的。”

我與槿汐互視一眼。俱是暗暗心驚。暗想此事太過巧合。危月燕衝月之兆。玄淩即便不顧忌皇後。也不能不顧忌太後。

我緩一緩神色。隻問:“太後身子如何。”

李長憂心道:“冬日裡天一冷舊疾就發作了。加之滇南報來六王的死訊。六王是太後撫養的。太後難免傷心。病勢眼瞧著就重了。到現在還一直病得迷迷糊糊呢。”

我心中有數。微微垂下眼瞼。“不省人事。”

“是。偶爾醒來幾次。又有誰敢告訴太後這事叫她老人家生氣呢。”

我低頭撥一撥袖口上的流蘇。輕聲道:“皇上知道我有孕了難免會高興過頭。公公得提點著皇上一些。皇後頭風發作。又有徐婕妤危月燕衝月之事。宮中諸事煩亂。我的身孕實在不必驚動了人。”我瞧他一眼。“你是有數的。”

李長沉吟片刻。旋即道:“奴才省得。隻皇上曉得即可。隻是娘娘既然有了身孕。皇嗣要緊。總要請太醫來安胎的。”

槿汐早已思量周全。娓娓向李長道:“娘娘現在身份未明。許多事情上都尷尬。更怕張揚起來。倒是太醫院的溫實初大人與娘娘曾有幾分交情。不如請他來為娘娘安胎。”

李長哪有不允的。一疊聲地應了。又道:“從前娘娘生育朧月帝姬就是溫大人照顧的。皇上一向又讚溫大人妙手仁心、忠心耿耿。必定會應允的。”

我微笑道:“公公在皇上身邊久了。自然知道怎麼說才好。我就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安安靜靜待產就好了。”

李長笑吟吟道:“娘娘說笑話了。皇上怎麼會讓娘娘在這裡待產呢。必定要接到宮裡去好好養著的。”

我微微冷下臉來。愁眉深鎖。“公公這就是笑話我。如今您稱我一聲昭儀。不過是大家臉麵上過得去。我哪敢應您一聲‘本宮’呢。我如今就是妾身未明。皇上寵幸幾回不過轉眼就忘了。我哪裡敢存了什麼盼頭。公公若說回宮養著。我既是廢妃出宮的。哪裡還有回去的理。我隻盼能平安撫養這孩子長大就是。”

李長驀地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娘娘這話從何說起呢。娘娘懷的是鳳子龍孫、皇室血脈。怎能不歸入內務府玉碟中。娘娘要說妾身未明。皇上可是親口喚您為昭儀的。如今徐婕妤因天相一事被禁足。皇上又一向重視皇嗣之事。一定會珍而重之。”

我眉心曲折。含悲不止。“皇上如今能這樣待我已經是我最大的福分了。哪裡還敢多奢求什麼呢。若是皇上能讓我腹中的孩子有個名分。哪怕隻以更衣之份回宮。我也感激涕零了。”

李長慌忙擺手。使眼色叫槿汐拿了絹子為我拭淚。“娘娘有著身孕呢。千萬傷心不得的。娘娘和皇嗣要緊。奴才會想法子和皇上說的。”

槿汐忙忙向他使了個眼色。道:“一要著緊地辦。二要彆走漏了風聲才好。娘娘隻身在外頭。萬一被人知曉有了身孕。不曉得要鬨出多少事來呢。”

李長點頭。“我曉得輕重。”

槿汐苦笑。“你曉得就好。這兒夜裡風大不說。還總有狸貓出沒。萬一娘娘有個驚著碰著的可是大事。”

李長思忖著道:“你好好伺候娘娘。回頭我就回了皇上指溫大人來為娘娘安胎。”說罷急匆匆告辭回宮去了。

這日午後。我因著身上懶怠。睡到了未時三刻才起來。浣碧服侍著我梳洗了。重新打散了頭發梳髻。浣碧笑道:“小姐這兩日倒愛睡些。我瞧著夜裡也睡得安穩了。”

我澀然一笑。“我若不睡好。肚子裡這個可怎麼好呢。左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浣碧笑吟吟為我梳攏頭發。仔細挽一個靈蛇髻。又取了支玳瑁雲紋掛珠釵簪上。垂下兩串光彩燦爛的流蘇。

我道:“今日又沒人來。何必打扮得這樣鄭重其事。梳個最簡單的螺髻就好。”

浣碧依言重新梳過。一壁梳一壁輕聲道:“我不過想著李長回去已經有兩日了。想必皇上知道了小姐的身孕是要過來看小姐的。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可咱們準備著總是沒錯。”

她重新為我挽了螺髻。揀了枚金絲嵌珠押發彆上。我微微顧盼。“這樣簡單就好。皇上著李長送來的衣裳多是素色。你就該知道皇上喜歡我打扮得清減些。”

浣碧選了件淡粉色君子蘭挑花紗質褶子裙出來。道:“這顏色倒襯外頭的景致。皇上若來了瞧見也歡喜。”

我微微蹙眉。滿腹愁緒化作良久的默默無聲。“他走了才這些日子。我總在熱孝之中。彆的事沒有辦法。這些顏色衣裳能不穿就不穿吧。”

浣碧聞言黯然。手中的衣衫如流水一般緩緩從她臂間滑落。她轉頭的瞬間。我才瞧見她埋在發絲裡的一色雪白絨花。我心下酸澀。輕聲提醒。“平日無妨。隻彆叫皇上來時瞧見了。多大的忌諱。”

浣碧含淚點了點頭。我心下隻消稍稍一想到玄清。便是難過不已。我一手按住浣碧的肩膀。一手從梳妝匣裡擇了一枚薄銀翠鈿彆在發後。又擇了一身月白色紗緞衣裝。衣襟和袖口邊緣有各有一溜細窄的胭脂色花線做點綴。我歎道:“如此也算儘一儘心了。”

正說話間。卻見溫實初挑了簾子進來。我見他神色敗壞不似往常。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索性安閒適意道:“浣碧去泡盞茶來。要溫大人最喜歡的普洱。”浣碧轉身出去。我笑盈盈道:“怎麼跑得滿頭大汗。先坐下歇歇吧。喝口茶潤潤喉嚨。”

溫實初微微變色。道:“我並沒有心思喝什麼茶。”他停一停。“你哥哥已經回京醫治了。皇上沒有下旨。可是我瞧見是李長的徒弟小廈子親自著人去接回來的。李長是什麼人。怎麼會突然接你哥哥回京。”

我沉默片刻。“既然你心裡有數。何必還要費唇舌來問我這些。”我揚起頭。明燦的日色照得我微眯了眼睛。“那麼李長有沒有告訴你。我有了身孕要你來看顧我為我安胎。那你是不是又要問李長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身孕。而且還不是你所知道的三個月。而是一個多月。”

他的神色痛苦到扭曲。“嬛妹妹。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定一定神。眸中掠過一點銳利的星火。“因為我和皇上遇見了。這個孩子是皇上的孩子。所以李長會請你來為我安胎。”

溫實初張口結舌。一時怔怔。指著我的小腹道:“這孩子……這孩子明明是……”

我拂一拂鬢邊碎發。鎮聲道:“是誰的都不要緊。現在要緊的是皇上認定了這個孩子是他的。認定了我腹中的孩子隻有一個多月。”

溫實初顫聲道:“你瘋了。。。這是欺君之罪。萬一……”

我生生打斷他。冷聲道:“沒有萬一。如果有萬一。這個萬一就是你不肯幫我。你去跟皇上說這個孩子已經三個月了。根本不是他的。那麼。這個欺君之罪就被坐實了。我就會被滿門抄斬、誅滅三族。而你就是皇上麵前的大功臣。”

溫實初急得跳腳。慌忙發誓。“你明知道我不會。。”他又是氣急又是痛苦。臉頰的肌肉微微抽搐。“嬛妹妹。你這是何苦。。若你要生下這孩子。我已經說過。我會照顧你們母子一生一世。你大可放心。”

我接過浣碧手中的普洱。輕輕放在他麵前。悲歎道:“你能照顧我和孩子一生一世。可是能幫我已經神誌不清的兄長從嶺南接回好好照顧麼。你能幫我保全我的父母兄妹不再為人所害麼。你能幫我查明玄清的死因為他報仇麼。”

我的一連串發問讓溫實初沉默良久。“嬛妹妹。說來說去終究是我無用。不能幫到你。”

我掩去眼角即將滑落的淚珠。慨然道:“實初哥哥。不是你不能幫我。而是我命途多舛。我好不容易離開了紫奧城。如今還是不得不回去。因為這天下除了皇帝。沒人能幫到我那麼多。”我頹然坐下。“清已經死了。我也再沒有了指望。若我不回去保全自己要保全的。還能如何呢。”

窗外的日色那樣好。照在一樹開得妖嬈的桃花之上。漸次漸變的粉紅花朵嬌小輕薄。滿院嬌豔的春色彌漫不儘。這樣好春景。我心中卻悲寒似冬。

我淒然落淚。轉首道:“若有彆的辦法。我未必肯走這一步。如今你肯幫我就幫。不能幫我我也不會勉強。我和這孩子要走的路本來就難。一步一步我會走到死。即便死也要保全他。”

春日如畫。花枝間瀉落的明光。拂了溫實初鮮豔錦繡一身。然而那春日再暖。溫實初的麵色卻像是融不化的堅冰。“我保著你這樣走下去。最後隻會保著你回宮踏上舊路。嬛妹妹。我眼睜睜看你從紫奧城出來了。如今又要眼睜睜看著你把你保進宮裡去。從前我向你求親你不肯。我看著你進了宮鬥得遍體鱗傷;如今還要我再看你進一次宮麼。”

往事的明媚與犀利一同在心上殘忍的劃過。我正對著溫實初的湛湛雙目。調勻呼吸。亦將淚意狠狠忍下。輕聲道:“若不回去。懷著這孩**裡的人會放過我麼。我在淩雲峰無依無靠。不過是坐以待斃罷了。宮裡的日子哪怕鬥得無窮無儘。總比在這裡鬥也不鬥就被人害死的好。實初哥哥。有些事你不願意做。我也未必願意。隻是事到臨頭。我並不是灑脫的一個人。可以任性來去。”

良久。他喟然長歎。滿麵哀傷如死灰。“嬛妹妹。這世上我拿你最沒有辦法。除了聽你的我再沒有彆的幫你的法子。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你要保全彆人。我拚命保全你就是了。”他頹然苦笑。“你認定的事哪裡有回頭的餘地。我也不過是徒勞罷了。”他坐下。捧著茶盞的手微微發抖。“你要我怎麼做就說吧。”

我抿了一口桂花蜜。以清甜的滋味暫緩喉舌的苦澀。低頭思量片刻。安靜道:“首先。你要告訴皇上。我懷的身孕隻有一個多月;其次。幫我想辦法讓我的肚子看起來月份小些;再者。為了掩飾身形。你要告訴皇上我的胎像不穩不宜與他過分親近。最後。瓜熟蒂落之時告訴皇上我是八月產子。就和生朧月時一樣。至於其他。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他默默飲著杯中的普洱。那灩紅的湯色映著他的神情有些晦暗的決然。他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拂過無限的痛心與溫柔。“早知有今日……我情願你永遠也不知道清河王的死訊。”

有微風倏然吹進。春天的傍晚依舊有涼意。帶著花葉生命蓬勃的氣味。於我卻宛若一把鋒利的刀片貼著皮膚生生刮過。沒有疼意。但那冷浸浸的冰涼卻透心而入。我微微揚唇。“偏偏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他淒然一笑。“所以。我是自食其果。除了幫你。我彆無他法。”他稍稍定神。“你說的我會儘力做到。也會稟明皇上你胎像不穩。要好生安養。至於你的肚子……或者用生絹束腹。或者穿寬大的衣衫。一定要加以掩飾。否則再過幾天看起來四個月的肚子和兩個月的終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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