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未央舊客(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2444 字 6個月前

當下玄淩攜我上輦轎。不過一盞茶時分便行至一座巍峨宮宇前。正門前“未央宮”三個金鑄大字明晃晃地色彩在日光下分外耀眼。儀門至正殿隻一條兩車寬的漢白玉道相接。兩旁鑿開池水清明如鏡。滿種白蓮。此時新荷初綻。碧綠圓葉瑩瑩的似能滴出水來。小小的蓮花嬌嫩如小巧的臉龐。層層綻開如玉盞淩波。數百朵玉白花簇開在一起。仿若一捧捧雪鋪成皓潔冰雪的路途。

玄淩輕笑耳語。“朕曉得你喜歡賞蓮。你有孕不便常常出門。朕便挪一座太液池到你宮裡。勉強賞玩也罷。”

此時節風動蓮香。整個未央宮沉浸在荷露清風之中。彆有一番雅趣。我低低笑道:“皇上有心。”

正殿為柔儀殿。旁側各有東西彆殿三座。樓閣數間。環繞成眾星拱月狀。李長引我與玄淩入正殿。殿中刻畫雕彩。居香塗壁。錦幔珠簾。窮極紈麗。隱約聞得椒香細細。正是熟悉的椒房暖香。香意似細雨灑落。四處暈開。無所不及。兜頭兜腦的襲來讓人幾欲迷醉。玄淩輕聲歎道:“昔日椒房貴寵。今又在矣。可當不沒嬛嬛了。”

李長忙笑著道:“是呢。論誰再得寵。這些年皇上也沒再賜過椒房恩典呢。”

我盈盈看著玄淩。“皇上厚愛。臣妾已不敢承受。”

玄淩隻是笑。執過我的手。“再去看看你的寢殿。如何。”

寢殿便在柔儀殿後。轉過通天落地的雲母神仙折花插屏。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隻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堪比當年潘玉兒步步金蓮之奢靡。如此窮工極麗。饒是我自幼見慣富貴。又在宮中浸淫多年。亦不覺訝然稱驚。

玄淩環顧許久。頗為滿意。笑道:“佛前蓮花開三朵。又尤以五莖蓮花為珍。佛母誕子而落蓮花。嬛嬛仁性佛心。蓮花最是適宜。”

我欠身屈膝。謙卑道:“柔儀殿如此奢華。臣妾不敢擅居。還請皇上讓臣妾彆殿而居。”

玄淩扶住我。眸中沉沉儘是柔迷光華。“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2)蕭寶卷給得起潘妃步步金蓮的盛寵。朕又如何造不起一座玉壽殿(3)來。你在外頭為朕受了許多苦。朕今日所做的。不過隻能補償萬一罷了。”他見我雙眉微蹙。柔聲開解道:“你不必心有不安。蘊蓉的燕禧殿也不啻簡素。朕把柔儀殿比著四妃正殿的規製來建。算不得奢靡。你住著喜歡就是。”他似想到些什麼。停一停道:“你無需忌憚宮中言語。未央宮種種布置皆是朕的意思。皇後更著意添了許多。無人敢妄論。”

我澹然一笑。“說什麼補償呢。皇上言重。皇上與臣妾之間沒有這樣生分的話。”我溫婉言畢。心下隻疑惑皇後即便順從玄淩。也隻要情麵上過得去便可。何須如此為我大費周章。

我推開珊瑚長窗。窗外自有一座後園。遍種奇花異草。十分鮮豔好看。知是平時遊賞之處。更有花樹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時夏初。風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層。唯見**如雪初降。甚是清麗。

有和暖的風湧過。鮫綃帳內彆有甜香綿綿透出。見我微微疑惑的神情。玄淩笑吟吟道:“不錯。是鵝梨帳中香的味道。”

我微露讚歎之色。不覺含了一縷笑意。“此香原是南唐國後周娥皇所調。南唐國破後。此法失傳已久。不知皇上何處得來。”

“容兒素擅製香。此便是她的手筆。也難為她。配了數千種香料才配得這古方。若換了旁人。必沒有她這分細心。朕有時不能安眠。聞得此香便會好受不少。”玄淩如此極口誇讚。便知這幾年安陵容如何聖寵不衰。平步青雲。我按捺住氣性。隻想著要叫溫實初看過方能用此物。

我淡然道:“果真奇香。教臣妾想起棠梨宮的梨香滿院。”

玄淩微微懊喪。“正為棠梨宮梨樹奇佳卻不能移植。才隻好以此物代替。”

李長雙掌一擊。有內監領著宮女魚貫而入。滿麵含笑道:“娘娘如今位貴身重。奴才好好選了些人手添在未央宮。”

卻聽一聲歡喜的哽咽。“奴才給莞妃娘娘請安。”

聲音如此熟悉。我鼻中一酸。口中如常道:“起來吧。”

一行數十宮女內監。為首的正是小允子。他磕頭道:“惠貴嬪聽聞娘娘回宮。忙遣了奴才回來侍奉。怕旁人伺候著娘娘不慣。”

玄淩聞言慨然。“論起對莞妃的貼心莫若惠貴嬪。隻是她送來了小允子。不知身邊由哪個內監掌事。”

小允子道:“皇上安心。貴嬪處有小伶子伺候。”

玄淩微微點頭。我撥一撥戒指。似笑非笑道:“皇上久不去棠梨宮了吧。”

玄淩但笑不言。隻道:“嬛嬛。未央宮比之棠梨宮勝出百倍。你可喜歡。”

我粲然向他一笑。曼聲輕盈道:“臣妾喜歡皇上親修未央宮的用心。”

他牢牢看住我。露出幾分欣慰的喜色來。興致盎然道:“朕為你建未央宮。便要你長樂未央。永無傷悲。”

永無傷悲麼。繁華簇錦之下。誰又了然誰的哀苦之心。紅牆內外。隻怕他終是要怨我了。

我轉首看著他笑。“若隻一人長樂未央又有什麼趣味呢。皇上可要陪著嬛嬛才好。”

他神色動容。將我的手攏在他袖中。良久。他吻一吻我的耳垂。低聲道:“朕先去母後處請安。你且沐浴更衣。朕晚上再來看你。”

我含笑送他出去。方喚了小允子進來。直截了當道:“本宮回宮。宮中可有異動。”

小允子微微低頭。“那起子娘娘小主說什麼。娘娘大可不必往心裡去。倒是……” 他沉思片刻。“聽說為了大修未央宮。外臣們紛擾不止。上書皇上。連老相國極力反對。說……”

我回過味來。驟然輕笑。伸手看著指甲上鮮紅的蔻丹。漫不經心道:“說本宮廢妃之身回宮已是聞所未聞。又如此張揚奢靡。是禍亂後宮的妖孽禍水。是不是。”

小允子賠笑不已。槿汐在旁道:“腐儒們隻會滿口酸話。拿人做筏子顯自己清廉。何苦來哉。娘娘不必聽這些話。要緊的是。。”她目光微轉。隻朝頤寧宮方向看去。

我連連冷笑道:“未央宮即便大修。也不至於奢靡如此。你沒聽得方才說皇後更著意添了許多麼。我正想著她如何這般好心了。原來一壁哄得皇上高興博了賢良的名兒。一壁叫外頭的人隻以為是我狐媚惑主。才引得皇上這般。更落實我禍水之名。”

槿汐沉思片刻。好言勸道:“娘娘知道厲害即可。事已至此。思量以後要緊呢。”我點頭。隻叫槿汐去請了溫實初來。

不過一盞茶功夫他便到了。我也不言安胎之事。隻把鵝梨帳中香取了出來給他瞧。

他察看良久。鬆了一口氣道:“娘娘安心。這裡頭並沒有麝香一類傷胎之物。反而梨香清甜。是上好的安神之物。”

我放下心中疑慮。“本宮也是萬事小心為上。”

“娘娘小心是應當的。”他略想一想。“隻是微臣多嘴一句。此物用時並無大忌。隻是點此香時房中斷斷不可放有依蘭花。”

我疑惑。“依蘭無毒。此物也有安神之效。莫不成兩者相克麼。”

他臉上一紅。微微躊躇。“倒不是相克。隻是兩物相遇會使身熱情動……”

我不覺麵紅耳赤。肅然道:“宮中不許妃嬪擅用媚藥迷惑皇上。何人敢用此物。何況依蘭花更是少見了。”我大是不好意思。撥著香爐中半透明的晶瑩香料。轉了話頭道:“這鵝梨帳中香十分難得。須以沉香一兩、檀香末一錢細銼。鵝梨十枚刻去瓤核。如甕子狀。入香末。仍將梨頂簽蓋。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勻。梨汁乾。才得香味純鬱。如缺了一分功夫。這香味便不純正清甜。安陵容如此苦心製得這失傳已久的古方。不這些年擅專聖寵並非沒有道理。”

“既然失傳已久。娘娘如何得知。”

我悵然撫過珊瑚欄杆。輕輕道:“昔年甄府鼎盛之時。本宮曾在一本古書中見過一次。如今人去樓空。即便書在也被蟲蟻咬儘了。”

溫實初溫言道:“娘娘有孕不可再出此傷感之言。以免憂思傷身。聽臣一句。既然回來了。那麼不怕沒有來日。”

我一時默默。吩咐了沐浴熏香。隻靜下心思等玄淩回來。

如此一夜溫柔。次日清晨。我四更時分便起床梳妝。槿汐在旁道:“娘娘起的好早。昨日禮儀辛苦。怎不多睡一會兒呢。”

我笑而不語。隻叫挽了一個宮妝最尋常的如意高寰髻。簪一枝小巧的三翅鶯羽珠釵。並一朵苗銀蝴蝶押發。衣裳也刻意往低調裡走。一件七成新的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長衣。剪裁合身簡潔。花飾是衣料自有暗紋鏤花,連常見的衣領刺繡也一並略去。隻在袖口疏疏繡幾朵淺黃色的臘梅花。

我才打扮停當。已聽見玄淩起來。他正斜靠在軟枕上。瞧著我笑道:“怎麼起的這樣早。是換了地方睡不慣麼。”

我轉首盈盈笑道:“睡得很好。隻是臣妾剛剛回宮。今日一定要早起向皇後娘娘請安才是。”

玄淩打個嗬欠。笑道:“你倒有心。隻是皇後身子還未大好。隻怕你去得早了。”

我對鏡扶正蝴蝶押發。恬靜微笑。“這有什麼呢。臣妾候著皇後起來是應該的。如今皇後身子已經好了許多了。若還在病中。臣妾應當日夜侍奉的。”

玄淩眼中頗有讚賞之意。柔聲道:“即便皇後還病著。哪裡用得著你去呢。你好好安胎就是。”說話間。宮女已經魚貫而入。服侍著玄淩梳洗更衣。

我喚浣碧來。“昨日皇上賞了許多補品來。太醫院也進了不少滋補養眼的佳品。你去幫我挑出最好的來。等下和我一起送去給皇後娘娘。”浣碧輕快應了。轉身去準備。

玄淩一邊捂臉一邊道:“皇後那裡什麼沒有。你自己吃著就是。”

我笑得大方得體。“皇後那裡有多少都是皇後的。臣妾隻是儘一點自己的心意罷了。皇上也不許麼。”

他走過來扶著我的肩。撥一撥我耳上的銀嵌米珠耳墜。道:“去就去吧。怎麼打扮得這樣素淨。朕瞧著楚楚可憐的樣子。一點妃子的華貴氣派都沒有。”

我含笑把臉頰貼在他的掌心。柔聲細語。“臣妾終究隻是妃嬪而已。皇後母儀天下。臣妾在她麵前自該安守本分。謹小慎微。不敢張揚。何況天下間最華貴的就是皇後娘娘。臣妾怎麼敢在皇後麵前過於奢華呢。”

玄淩半是憐惜半是嬌寵。撫這我的臉頰道:“若後宮諸位妃嬪都似你這般想就好了。朕果然沒有疼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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