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成璧(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4483 字 6個月前

我愈發低首楚楚,“多謝太後關懷,”

太後側一側身子,揉著太陽穴蹙眉道:“哀家如今身子不濟,沒那個精神聽著後宮的事,前些日子皇帝乍然跟哀家說你有了身孕要接你回宮,為著子嗣的緣故哀家要答應,也信得過你的人品,隻是這兩年後宮裡出的事多,哀家不能不留個心眼,隻怕有人狐媚了皇帝,”

我默然低首,小心道:“太後切勿氣壞了身子,”

太後目光微微一動,已含了幾分怒色,緩緩道:“生氣,若哀家真要生氣可生得過來麼,”她見我隻默默垂首,一聲不敢言語,歎息道:“你剛回宮,這話哀家本不該急著和你說,隻是你既然回來了,有些事心裡不能沒有個數,”

我道:“臣妾洗耳恭聽,”

太後微微一笑,而那笑意並沒有半分溫暖之色,直叫人覺得身上發涼,“宮中人多事多,這也尋常,隻是這些年皇帝寵幸的那些人忒不像樣,先頭一個傅如吟一味地狐媚專寵,哀家一怒之下將她賜死,現下又選了個禦苑中馴獸的葉氏在身邊,出身如此低賤還封了她常在的位份,皇帝也可氣,年紀漸長,身邊留嬪妃的眼光倒不如往日了,”太後越說越生氣,她久曆宮闈,涵養功夫一向很好,喜怒皆不形於色,如今眉眼間皆有忿忿之色,可見這幾年內闈之亂了,

一時孫姑姑端了水過來,勸道:“太後彆埋怨皇上,到底是那些女子妖媚,引誘皇上,”

太後抿了一口水,平伏了氣息道:“皇後不中用,連蘊蓉也不能叫哀家省心,”說著目光徐徐拂過我的麵頰,“如今你既回來了,凡事都該規勸著點皇帝,想必他也能聽進去幾句,”

我恭謹低首,“太後的話臣妾牢記於心,必定不忘妾妃之德,”

太後頗為滿意,笑道:“你最聰明機慧,哀家的話自然一點就透,不過既說到妾妃之德,如今你是三妃之一,更要好好尊重皇後,”

我微笑,容色謙卑而和順,“皇後待臣妾很好,臣妾感激不儘,”

太後無聲無息地鬆了一口氣,含笑道:“那就好,”說著拉過眉莊的手拍著她道:“眉兒這孩子死心眼兒,如今都混得成了哀家跟前的人了,也不曉得多用心在皇帝身上,”

眉莊笑道:“太後這樣說,可是嫌棄臣妾服侍的不好麼,”

太後慈眉善目看著她道:“為著你很好所以哀家才心疼你,你和莞妃向來情同姐妹,如今莞妃都要有第二個孩子了,你還不加緊些麼,”眉莊微微臉紅,隻是垂首斂容不語,

太後見她隻是不語,微微屏住了笑容,露出一抹慈母的憂心之色,感慨道:“皇帝身邊哀家真正瞧得上眼的人不多,端妃和敬妃自然是好的,隻是年紀漸長大約不容易生養了,年輕的裡頭蘊蓉還過得去,卻稍嫌浮躁了些,徐婕妤不錯,隻是不太懂得爭寵,好容易有了身孕卻衝了哀家和皇後,到底福氣也薄,哀家一向看重你,你卻不把心思放皇帝身上,皇帝身邊沒個規勸的人,你叫哀家如何能放心,”

眉莊低低道:“臣妾知道了,”

太後微微沉吟,在這片刻的寂靜裡,我悄悄留意她的神情,這位昔日隆慶帝的琳妃容貌僅次於舒貴妃與玉厄夫人,智謀卻遠出於二人之上,她昔日的美貌日漸因早年宮廷中的刀光劍影與陰謀詭計而黯然,退隱之後又被病痛糾纏消噬,然而多年宮廷生涯賦予她的智謀與心機並沒有完全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時候恰到好處地看顧著這個後宮,偶爾伸出的一記辣手,叫人不寒而栗,

她仿佛一把龍泉青口劍,雖然失去了鋒刃的寒氣,然而並未生鏽遲鈍,

太後瞅著她,肅然道:“光知道有什麼用呢,要做到才好,”太後拉過我與眉莊的手,鄭重道:“你們兩個若能好好在皇帝身邊輔佐,哀家才安心了,”

我笑意盈盈道:“眉姐姐侍奉在太後身邊也是為讓皇上安心政務,無後顧之憂,太後的囑咐姐姐自然會上心的,”

太後神色舒展,頗為稱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事,目光落在我身上,道:“你在甘露寺修行的時候,可遇見過什麼身份貴重的人麼,”

我以為她說的是玄清,即刻警覺,低頭道:“甘露寺群尼雜居,並無見到什麼身份貴重的人,”

“那麼……有沒有什麼美貌的女子,”

我心中詫異,當下明白太後所,,想起舒貴太妃囑咐我的那些話,我立刻屏息,神情自然道:“臣妾在甘露寺潛心修行,並未遇見什麼美貌女子,所見的不過是尋常姑子罷了,”

太後微微頷首,“哀家也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

我與眉莊正陪著太後說話,卻聽外頭芳若進來道:“啟稟太後,胡昭儀與和睦帝姬來了,”

太後忙仰起身道:“快叫她們進來,外頭日頭毒,和睦帝姬這樣小,如何經得起曬,”

外頭小宮女們趕緊打起簾子迎了胡昭儀進來,胡昭儀俏生生福了一福,笑生兩靨,“孩兒還當太後午睡著沒醒,嚇得不敢進來,卻原來關上了門戶和兩位姐姐說體己話呢,”

太後笑吟吟道:“外頭天氣熱,就叫關了門窗納涼,”

胡昭儀這才施施然起身與我見禮,笑道:“莞妃好,”她才要做出欠身的樣子,我已經一把扶住了,滿麵春風道:“妹妹生得又這樣親切,我怎舍得叫這樣天仙似的妹妹向我行禮呢,”

胡昭儀笑得嬌脆,“莞妃這樣說可要折殺我了,誰不知道姐姐是大美人呢,才叫皇上魂牽夢縈,”又道:“姐姐現如今有著身孕哪,我怎好這麼不懂事叫姐姐扶我,”說著不動聲色地推開我的手,雙手攏在刺金縷花的繁麗衣袖中,隻向眉莊見了平禮,

我暗暗稱奇,她的位份原比眉莊高了半階,且以她的身份地位該是眉莊向她行禮,反倒她主動與眉莊見了平禮,胡昭儀笑道:“姐姐最近氣色極好,可是因為莞妃回來的緣故麼,”

眉莊淡然微笑,“有昭儀與和睦帝姬在,我一見就氣色好了,哪裡還是為了彆人呢,”

太後笑著道:“芳若去拿新鮮的蜜瓜來,蘊蓉是最喜歡吃的了,”

胡昭儀謝過,走到太後跟前親昵道:“多謝太後疼孩兒,和睦也想著太後呢,”說著叫乳娘抱過和睦來,道:“叫太後瞧瞧,和睦又長高了呢,”

和睦帝姬才兩歲多,正是最喜人的時候,長相又酷似胡昭儀,嬌小圓潤,十分可愛,和睦探手到太後懷裡,含糊不清道:“太後奶奶抱,抱抱,”

孫姑姑忙笑著攔道:“太後病著呢,帝姬不好叫太後累著的,”

和睦帝姬哪裡肯依,扭捏著便往太後身上爬,太後也不生氣,一臉歡喜道:“抱抱就抱抱吧,隻彆把鼻涕眼淚蹭在哀家身上,”

胡昭儀笑道:“哪裡會呢,和睦最懂事不過了,”又拍手道:“太後今日穿戴得好富貴,既慈祥又莊嚴,真真好看,難怪和睦要粘著您呢,打量著她這麼點年紀也曉得好不好看了,”

我蓄了一抹淺淡的笑容,和氣道:“和睦帝姬的生母就是這樣的美人胚子,帝姬日日這樣看著美人,當然比誰都曉得好不好看,”

胡昭儀微微一笑,淺淺欠身,道:“莞妃是三妃之一,如今又剛為國祈福回宮,我是應該去柔儀殿正式拜見的,”我正要客氣,胡昭儀笑得自矜,微微弧度柔美的下頷,仿佛一隻小巧玲瓏的白玉盞,“隻是我素日帶著帝姬,帝姬年幼,隻怕脫不開身,”

她話中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心下雖然不悅,臉上卻不露分毫,依舊微笑道:“妹妹照顧帝姬要緊,我們姐妹素日都能見著,何必專程跑一趟柔儀殿,隻是不想今日會遇見妹妹,我為妹妹備下了一份禮,等下叫人送去妹妹的燕禧殿,妹妹彆嫌禮薄才好,”

胡昭儀明媚一笑,揚著唇角道:“怎麼會,莞妃正得恩寵,送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她說得輕描淡寫,話中的酸意卻是掩藏不住,我暗暗好笑,隻不言語,

說到此節,太後雖逗著和睦帝姬,也不免輕輕咳了一聲,緩緩道:“蘊蓉你也不曉事,莞妃回來,怎麼連正式拜見也推托了,”

胡昭儀嬌滴滴道:“一直都聽說莞妃是個明理得體的人,孩兒原不過是聽說,今日才算見真了,怪不得皇上疼她,太後也張嘴幫著她,太後方才這話可是錯怪孩兒了,孩兒隻是想著,去柔儀殿相見要分了上下高低,好沒個意思,現下在太後這裡親親熱熱見了不是更好麼,太後反而說孩兒不曉事呢,”

太後忍俊不禁,笑著搖頭道:“到底是蘊蓉那麼愛撒嬌,說得哀家都不忍得編排她了,”

胡昭儀微笑著拈了一片蜜瓜送到太後唇邊,道:“蜜瓜很甜,太後也嘗一嘗吧,”

太後撫著懷中的和睦帝姬道:“和睦如今看起來像女孩子了,剛出生那時誰看了都覺得像個皇子呢,”

胡昭儀的神色有須臾的黯然,很快歡快笑道:“孩兒聽說先開花後結果,和睦長得英氣,說不定會招來一位弟弟呢,”

我驟然想起胡昭儀在不能生育之事,心下也有些惻隱,微笑道:“是啊,妹妹還這樣年輕呢,”

胡昭儀看我一眼,隻是笑而不語,我這才留意到她的眼睛其實很有韻致,長方形的大眼睛看似頗有氣勢,配著懸膽玉鼻,妙目微橫的時候仿佛有無儘春水蕩漾,縱然我是女子,亦不免為之注目,

如此說笑了一晌,天色漸晚,三人齊齊告辭,太後殷殷囑咐我道:“下回來把朧月也帶上,孩子多了熱鬨,”

我微微尷尬,依舊笑道:“是,”

起身踱過頤寧宮的重重殿宇時,我才驚覺,背心的衣衫已被方才在太後跟前被逼出的薄汗洇透了,這依稀的汗水仿佛提醒著太後的老辣與沉著,眉莊不解其味,笑言:“你還是這樣怕熱,”浮雲蔽日,近暮的風輕悠恬淡,時近六月的天光,沾染了霞色的陽光拂來滿身花樹成熟時的甘鬱芳香,叫人心境為之一爽,我把將要湧起的笑容無聲無息的壓製了下去,太後麵前雖然敷衍過去了,然而她未必沒有提防我的意思,然而即便憂心,我的麵容一如既往地沉靜,不見任何波瀾起伏,眸子似謙卑似慵懶微微垂下,隻看著腳下的路,我暗暗定神,唯有腳下的路才是最要緊的,

甄嬛終究還是甄嬛,隻是當年的莞貴嬪甄嬛早已如輕煙散儘,活在人間的,是莞妃甄嬛,

出了垂花拱門,胡昭儀轉身嬌媚一笑,甜糯糯道:“聽聞莞妃如今住的宮殿名叫未央宮,本宮孤陋寡聞,卻也聽說未央宮是專住寵妃的地方,漢武帝的衛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曾居未央宮,可見是個聚寵集愛的好處所,”

我淡然一笑,“衛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再得恩幸也不過如此罷了,論起武帝一朝,唯有鉤弋夫人才是後福無窮,”我凝眸她姣好臉龐,不覺感歎年輕當真是好,也或許是自幼養尊處優,她的臉龐完滿得如明月一般,“妹妹可知鉤弋夫人又號‘拳夫人’,這位夫人自幼雙拳緊握,無人可以打開,自在趙地逢見武帝,才雙手展開露出一雙玉鉤,為此武帝對她寵愛異常,封婕妤,號夫人,建鉤弋宮,夫人懷胎十四月後生下昭帝,身後榮耀至極,”我停一停,“本宮略有耳聞,昭儀自幼右手不能張開,皇上在宮外遇見昭儀時才掰開了昭儀的手,露出一塊玉璧,上書‘萬世永昌’四字,可有此事麼,”

胡昭儀睫毛微動,“咯”地一笑,“莞妃初回宮廷,耳聞的瑣事倒是不少,聽母親所說起,這玉璧是本宮胎中帶來的,”

我且訝異且驚喜,“如此祥瑞之事如何不是人儘皆知,也恰恰因此祥瑞,昭儀才能與皇上結下奇緣,無怪乎皇上如此喜愛昭儀,來日昭儀得空,也讓本宮瞧瞧那塊玉璧,隻當讓本宮長長見識,”

她嫣然一笑,雲袖輕拂如霞光輕盈,“莞妃深得皇寵,宮中什麼寶物沒有,不定能說出這塊玉璧的來曆來,能為本宮解了多年困惑才好,莞妃何時大駕光臨燕禧殿,本宮很樂意共賞呢,”說罷徑自盈盈踱開,再不理我,

眉莊同我上輦,見走得遠了,方斂容道:“玉璧之說不過是傳聞罷了,後宮奪寵爭風之事早已司空見慣,你何必留意她這些微末伎倆,”

“姐姐也以為她費恁多功夫隻為爭寵麼,”我凝視她離去的身影,“如此處心積慮,隻怕野心不小,”當下也不多言,上了轎輦,我見無人,方悄悄對眉莊道:“我瞧著胡昭儀很是自矜的一個人,對你倒客氣,”

眉莊抿嘴一笑,撥一撥耳墜子,道:“你不知道其中的緣故,一則是因為我是太後跟前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二則麼……”她微微壓低了聲音,“她懷和睦帝姬的時候大意了,走路不小心摔著,又不敢隨便召太醫來看,還是我薦了溫實初給她,所以她倒還肯給我幾分薄麵,”她停一停,又道:“若不是因為我避寵多年,她也不肯用我薦的太醫,”

我淡淡道:“我說呢,她是什麼身份的人,卻肯尊重姐姐,”

胡昭儀是過分,當著太後的麵如此放肆,連去柔儀殿拜見也尋了個由頭免了,”她微微歎息,看著我道:“也難怪她生氣,你若不回來,這三妃的空缺遲早有她的,”

我不以為意,隻笑道:“她要與我過不去,我卻偏偏要和她過得去,你想太後方才的神氣,也是要看我是否能忍得下她的氣焰,是否真真和順而不狐媚生事……”話未說完,轎輦一個猛烈顛簸,幾乎是整個人向前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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