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錦囊計(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2596 字 6個月前

他這句話甫一出口,我與端妃對視一眼,皆知今日這一番功夫算是白費了,不由得心下暗怒,

我暗暗發急,向玄淩道:“此事蹊蹺,若真是楊芳儀所為,她何必坦然承認是自己所為,推脫乾淨豈不更好,”

寶鵑忙道:“娘娘細想,咱們都知道這香囊是楊芳儀親手做的,她無可抵賴,若一口推得乾淨反而落了嫌疑,若自己認了,還可推說是旁人插手了,”

端妃望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瑟瑟不已的楊芳儀,輕聲向玄淩道:“楊芳儀雖然是親手製成的香囊,然而已經兩年多了,或許到了安貴嬪手裡後又有旁人碰過也未可知,未必是楊芳儀做的手腳,”

陵容倚在玄淩懷中,似被勁風撲過的柔柳,柔弱無依,“臣妾所有貼身佩戴的飾物一向都是由寶鵑打理,她很穩重,絕不會有什麼閃失的,”

寶鵑亦道:“這個香囊娘娘一向很喜歡,若不是隨身佩戴著,就交由奴婢保管,再不會有旁人碰到的,連寶鶯和寶鵲也不會,”

如此一說,矛頭更是直指楊芳儀,叫她百口莫辯,楊芳儀慌得睜大了眼睛連連辯解,玄淩恍若未聞,一手抱著陵容,一手挽起她散落的頭發疼惜道:“方才你怎不告訴朕這香囊是楊氏送給你的,叫朕這樣誤會你”

安陵容依舊垂淚不止,道:“臣妾被人暗算多年而不自知,隻顧著自己傷心了,”她盈盈拜倒,漣漣淚痕洗去嬌豔粉妝,“臣妾命薄,無福為皇上誕育子嗣,還因自己的緣故險些牽連了徐婕妤腹中胎兒,幸好劉德儀對麝香敏感而發覺得早,若真是傷到了徐婕妤,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玄淩的怒意在這句話後再次被挑起,他冷冷轉頭向李長道:“把楊氏帶下去吧,”

李長恭謹道:“請旨……”

玄淩的話語簡短而沒有溫度,“褫奪位份,先關進複香軒,”李長大氣不敢喘一聲,忙張羅著小內監帶著已經嚇呆了的楊芳儀下去了,

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緒,柔聲道:“到底是徐婕妤受了驚,皇上可要去看看她安慰幾句,”

玄淩遲疑片刻,望著懷中弱不禁風的陵容,道:“朕先陪容兒回去,等下再回來看徐婕妤,這裡先叫太醫先好生看著,”

我莞爾一笑,道:“這也是應該的,今天安妹妹也受了好大的驚嚇呢,”又喚寶鵑,“快扶好你主子回去吧,”

眼見她們都走了,劉德儀怯怯走到我麵前,低低道:“娘娘……”

我忍氣溫和道:“沒你的事,回去吧,等下再讓衛太醫幫你瞧瞧身上的疹子,”

劉德儀點一點頭,回轉身去,忽然失聲道:“徐婕妤……”

不知何時,徐婕妤已經半倚在玉照宮門內,她在禁足之中,無旨不得出玉照宮半步,但她到底也沒出宮門,算不得違抗聖旨,她嘴角含了一抹淒涼的微笑,駐足看著玄淩擁著陵容離開的身影,眼下的一點淚痣鮮紅如血珠一般,她玉蘭色的輕紗薄衣被風揚起如霧,身形單薄如紙,倚靠在朱漆大門的陰影裡,淒楚得似一片無人注目的落葉,

我一時不忍,上前攙住她的手,道:“婕妤受驚了,好好進去歇息吧,免得傷了孩子,”

徐婕妤的微笑淡淡在唇邊綻開,聲音哀涼如冬日裡凝結的第一朵冰花,茫然道:“娘娘都知道嬪妾受驚了,皇上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心口拂過一絲淺薄的難過,我好言安慰道:“皇上等下就會來看你的,婕妤彆多心,”

徐婕妤隻是一味微笑,她的笑容看起來比哭泣更叫人傷感:“那麼,今日懷著孩子受驚的究竟是嬪妾呢,還是安貴嬪,皇上,他到底是不在意嬪妾的啊……”

她的傷懷叫我想不出安慰她的話,依稀很久以前,我也曾為了玄淩的一言一行而哭泣難過,心思牽動,隻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眼前的徐婕妤,恰如那一年的我,心思至純,為情所動,我招手讓竹茹取了一件披風出來,親自披在徐婕妤身上,婉聲道:“妹妹進去吧,傷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徐婕妤撫著自己的肚子,動作輕緩而柔軟,低低道:“是,我隻有這個孩子了,”話未說完,身子往後一個趔趄,已經暈了過去,

幸好衛臨就在近旁,我與端妃也顧不得嫌隙,手忙腳亂扶了徐婕妤進空翠堂,衛臨搭一搭脈,神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向我道:“婕妤小主脈象混亂微弱,是受了打擊心智受損的緣故,且伴有胎動不安之像,隻怕孩子會保不住,大人的母體也會損傷……”

端妃慨歎一聲,痛惜道:“又是一個可憐人,”

我急火攻心,怒道:“你是太醫,必然能治,再不然,叫溫實初來,你們一同來治,若保不住徐婕妤和胎兒……”我直瞪著衛臨,“本宮要你拿命來抵,”

衛臨一驚,忙道:“微臣必當竭儘全力,”

我道:“不是要你竭儘全力,是要你一定保住她們母子兩人,”

“是”,他沉吟片刻,朗然道:“那麼請溫太醫一同到此斟酌,”

我頭也不回吩咐浣碧,“去請溫太醫到空翠堂,就說本宮以當年托付端妃娘娘一般把徐婕妤托付給他,他自然知道分寸,”

端妃在旁神色驚動,轉瞬平靜了下去,道:“有太醫在這裡,咱們就彆在旁吵擾了,先回去吧,”又吩咐黃芩,“趕緊去回稟皇上一聲,說徐婕妤不大好,請皇上即刻來看,”

我扯一扯端妃的衣袖,壓低了聲音道:“姐姐糊塗了,皇上現在在她那裡,黃芩一個宮女怎麼能請得來,不如叫黃芩把話傳給李長,叫李長去請,”

端妃點頭道:“黃芩,你可要記牢,快去吧,”說著看我一眼,道:“你隨我回披香殿,”

我心中千頭萬緒,亦道:“我也有話對姐姐說,”

端妃微微頷首,徑直走了,我吩咐桔梗幾句,才選了另一條小路去了披香殿,

到披香殿時,端妃已經泡好了茶水等我了,茶香嫋嫋之間,讓人渾然忘卻了方才的種種心機較量,緊繃的神經也漸漸鬆弛下來,

端妃喝的是一盞檳榔參草茶,她徐徐飲了一口,見我神色凝重,便對吉祥道:“去煮一劑桑菊涼茶來,”她笑吟吟向我道:“桑菊茶是最下火的,我知道你生氣,”

我反問:“姐姐不生氣麼,”

端妃微微一笑,“生氣歸生氣,我也隻當看好戲罷了,這一次雖不能助你扳倒她,卻又何必認真生氣呢,”她歎,“隻可憐了楊芳儀,無端背了這個黑鍋,”

“我與楊芳儀並不熟識,也不了解她為人,姐姐認為她當真無辜,”

端妃點頭,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聲道:“楊芳儀性子很好,”她停一停,“連螞蟻都不舍得踩的女子,得寵是很應該的,”

我想起敬事房“彤史”上的記錄,不覺感歎,“她飛來橫禍,隻怕是因為得寵的緣故吧,”

端妃臉上泛起淒楚的冷笑,“這些年裡,連你、連過去了的華妃和傅婕妤,多少得寵的妃嬪都沒有好下場,屹立不倒的唯有一個安陵容,可見她的厲害,”

我微微冷笑,“安陵容這一招連消帶打、借刀殺人真是用得精妙,我自歎弗如,”

“的確很妙,”端妃凝眸於我,“你我算計良久,她自然不會早早就料到咱們突然發難,能如此機變至此,是咱們小覷她了,”

我沉吟良久,目光隻望著端妃窗外的蔭蔭綠樹微微出神,濃蔭青翠欲滴,仿佛就要流淌下來一般,我雙唇微動,輕輕道:“不是的,她一直就是想嫁禍楊芳儀,”我轉過臉來,緩緩道出心頭所想,“我早告訴過姐姐,她香囊中的氣味和她從前給我舒痕膠完全一樣,所以我斷定有麝香在裡頭,”心似被誰的手一把擰住了,我沉痛道:“我當年小產固然有華妃之失,然而歸根結底卻在舒痕膠上,”我見端妃凝神細聽,便接著道:“所以我再次聞到這個氣味的時候,比誰都害怕,也更警覺,每次安陵容與我說話的時候都很靠近我,並且都佩戴著這個香囊,而不與我接近的時候,我留意到她並不佩戴這個香囊,所以我揣測,她佩戴這香囊不過是想故計重施而已,能讓我落胎更好,即便不能落胎而被人發現時,她也可以把所以的事都推到楊芳儀身上,就如今日一般,所以無論我是否落胎,楊芳儀都遲早會被陷害,隻不過是一箭雙雕和一箭一雕的區彆罷了,”

端妃明了,她彈一彈指甲,默然道:“我們原本是要劉德儀引出安陵容的麝香香囊,沒想到安陵容一口引出香囊為楊芳儀所贈,害自己多年不孕,又借自己危害彆的妃嬪的胎兒,如此重罪之下,楊芳儀根本百口莫辯,因為孩子才是後宮女人立足的根本,任誰也不會覺得一個受寵的妃嬪會自己帶著麝香避孕,”

我心情沉重,仿佛落索的黃葉一般,“所以,不僅能除去得寵的楊芳儀,連安陵容自己也會更得憐惜而固寵,當真是一舉兩得之事,”

端妃揚一揚臉,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可是否除去楊芳儀,對安陵容來說並非是緊要的事,”

我攏一攏寬大的衣袖,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坐姿,輕聲道:“姐姐這樣聰明,豈不聞借刀殺人,,自然也有人借了安陵容的手,”

端妃瞑目片刻,一縷涼意蔓上她清秀的眉目,“我隻不明白,安陵容為何未有生育,”

我的笑意漸深,“皇後不允,她如何能生,”

端妃懶懶揚了揚眉毛,笑意舒展,“也是,她能在宮裡立足至今,也是有皇後提攜的緣故,隻是今日一番功夫,咱們算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了,”她停一停,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本來這事該讓敬妃幫你,怎麼倒來找我,”

我輕輕一笑,“敬妃與我一向親近,又有朧月的一層關係,倒是束手束腳的叫人疑心,而姐姐從來甚少理事,偶爾在大事上管上一管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嘴上這樣說,心裡卻隱隱不快,有一層緣故並未向端妃說出口,便是敬妃已經一連數日不曾將朧月帶來柔儀殿了,卻聞得她向皇後請安的時候多了起來,

端妃“嗯”了一聲,道:“你考慮得很周詳,是該如此,”她似想起什麼事,“今日徐婕妤出事的時候你這樣緊張她,倒像是你自己快保不住孩子的樣子,”

我輕輕一笑,淒微道:“姐姐相信麼,我看見徐婕妤對皇上的樣子,就像看見從前的自己,”

“徐婕妤和你一樣都是頗負才情的女子,隻是以色事他人,便沒有你這般得寵了,有時候我瞧瞧她的樣子,也真是可憐,”她望向窗外陰陰欲雨的天色,歎道:“也不知道她這頭胎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皇上顧忌著天象也不多過問,”

有劇烈的風四處湧動,烏雲在天空蕩滌如潮,似乎醞釀著一場夏季常見的暴風雨,我幽幽歎息了一聲,再無他話,

注釋:

(1)、出自蘇軾《赤壁賦》,原句為“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兮嫠婦”,嫠婦指寡婦,以此來形容哭聲的悲傷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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