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示情(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1178 字 6個月前

玄淩“哧”地一笑。麵色轉晴。“朕當你要說什麼。原來又是拿朕打趣兒。”他走近我身邊。接過浣碧手裡的梳子。扶住我的肩低柔道:“那朕也效仿東坡。為朕的朝雲篦一篦頭發罷。”

他的手勢很輕柔。齒梳劃過頭皮有一點酥麻的癢。我閉著眼睛道:“皇上方才進來時仿佛很高興。有什麼高興的事能說給臣妾聽聽麼。也好叫臣妾也一同樂一樂。”

玄淩微笑道:“嬛嬛果然心細如發。早朝的時候大臣們上了奏章。說起金秋錢糧頗豐。百姓們都安居樂業。朕聽了也高興。早起又去看了徐婕妤。燕宜平時沉默寡言。偶爾說起幾句來。倒很入情入理。”

我莞爾輕笑。“徐婕妤與皇上說了什麼叫皇上這樣高興呢。臣妾聽聞徐婕妤滿腹詩書。想必說話也極得體。隻是無緣親近罷了。”

玄淩道:“燕宜性子寡淡。很少與人親近。如今懷著身孕不便走動。更是不大與人見麵了。不過來日論起兒女之事。你們倒有很多話說了。”

“皇上打算得好長遠。”我謙謙微笑著道:“皇上素來以仁孝武功治理天下。政事清明。舉措得當。不惑於外亦不憒於內。才有今日百業昌盛、百姓安居的局麵。然則皇上以為天下太平。是刑法嚴苛有效呢。還是仁厚寬和為要。”

玄淩撫著下巴笑道:“嬛嬛這是要考較朕的為君之道麼。”

我微笑出柔美的弧度。“嬛嬛怎敢說考較二字。不過是請教罷了。”我佯裝一揖到底。唱到:“還請先生指教一二罷。”

玄淩忍俊不禁道:“亂世用重典。如今天下太平昌盛。戰禍不起。自然是以寬容之道休養生息為要。”

我順著他的話頭道:“寧為太平犬。不作離亂人。可見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樂業。全是托皇上仁慈之心。可是如今對外寬而對內苛。又是如何說呢。”我停一停。含了迷蒙樣的愁思。極輕聲道:“槿汐入宮早。在臣妾身邊服侍時常常說起當年純元皇後施惠六宮的恩澤。說句犯上冒昧的話。臣妾很想知道。若純元皇後還在。今日李長與槿汐之事該會如何處置呢。”

他的神情微微愕然。深黑色的眸中似閃著幽異的火苗。盯著我道:“槿汐和你說起過純元皇後的事。”

我被他看得心中發毛。臉上卻分毫不敢露出來。隻坦然道:“槿汐在先皇後入主中宮前就在宮裡伺候了。雖然不得在先皇後跟前侍奉。然而每每說起先皇後。總道她寬柔待下。深得人心。”

玄淩突然握住我的手臂。順著光滑的蠶絲明羽緞衣袖倏然滑下牢牢握住我的手指。他似乎是望著我。眼神卻有著空洞的傷感。茫然看著遠處。喃喃道:“若柔則還在……”

我澀然微笑。反手握住玄淩的手。他的手指冰涼。唯有掌心的熱帶著灼人的溫度。我軟語安慰道:“臣妾想當今皇後是純元皇後的親妹妹。彼此的性情自然是一路的。雖然皇後要以槿汐和李長之事懲戒後宮。大約也不會真要他們的性命吧。何況皇上待人以寬。皇後也必定會和先皇後一般寬仁待下。絕不會與皇上言行相悖。也不會與純元皇後相悖。”

玄淩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宜修如何能與柔則相提並論。”

我假意迷茫不知所措。“臣妾與皇上多年夫妻。有幸以妾媵之身相伴十年。也可算是夫妻一體。同心同德。臣妾亦不敢有絲毫鬆懈。一切以皇上為重。不願與皇上言行心思背道而馳。皇後雖非原配。卻一早侍奉在皇上左右。如今又與皇上同居龍鳳之堂。皇上稟之以寬。皇後又怎會從之以嚴呢。”

玄淩眉頭微蹙眉。“從前或許不會。可是如今……”他略略露出煩躁的神氣。“朕想起你懷著雙生胎辛苦。宮中卻紛傳你腹中之子並非朕的孩子。旁人便罷了。竟然連皇後要朕留心。。”他的不快之色愈濃。“可有什麼要留心的。難道連朕自己也都不知道麼。。皇後的耳根子是越來越軟了。”

我微微一笑。勸解道:“皇後也隻是關心後宮之事罷了。何況耳根子軟的人必定心腸也軟。仁慈和善。”

玄淩輕哼一聲。“心腸軟麼。朕瞧皇後很有些耳根子軟心腸硬了。”他平一平氣息。“徐婕妤有句話說的很是。如今宮中有三位嬪妃有孕。你和燕宜都是很快就要生產的。哪裡能見得這樣生死打殺的東西。即便要罰。也該緩一緩。”

浣碧在旁輕輕道:“皇上方才問小姐為何這個時候梳頭。原是有緣故的……原本在甘露寺的時候小姐受過驚嚇。日日都是槿汐陪著守夜的。如今槿汐出事。小姐又氣又傷心。連著兩夜沒睡好。還是溫太醫教的法子。說多用篦子梳梳頭可以鬆緩精神。夜裡好睡些……”

未等她說完。我嗬斥道:“多嘴。誰要你在皇上麵前亂嚼舌根。”我急急笑道:“皇上彆聽浣碧的。她一點小事就多心。臣妾昨夜睡得很香。並沒有事。”

浣碧不無委屈地低頭揉著衣帶。玄淩凝視我片刻。伸手撫一撫我的臉頰。柔聲道:“還要瞞朕麼。看你眼下的烏青就知道你一定沒睡好。”他歎息。“嬛嬛。你心腸太過柔軟。一味委屈自己。還攔著浣碧不許說實話。”

我微微垂著臉。發上的首烏膏有沉鬱的氣息緩緩散開。因為裡頭摻了玫瑰花汁子。香味亦彆有清淡芬芳。我低聲道:“臣妾能再侍奉在皇上身邊已是上天眷顧了。受些委屈又何妨。隻是槿汐陪在臣妾身邊多年。心裡總是有些舍不得的。”我微微紅了眼圈。“說到底總是她不對。縱使她和李長真的有情。也不該惹這許多是非。皇後是後宮之主。她要按宮規處置誰也奈何不得。臣妾也隻能聽從。”

玄淩頗有不快之色。略帶薄責之意。“縱然後宮由皇後掌管。難不成朕身為天下之主卻不容過問了麼。”

他的口氣是責怪的。即便沒有我。玄淩對皇後也不如五年前一般尊重了。我把心頭的暗喜化作口中溫軟的不安與緊張。牽著他的衣袖儂儂道:“皇上這樣說倒像是為了臣妾的人而責怪皇後了。臣妾伏祈皇上切莫因此遷怒皇後。若真要怪責就怪責臣妾沒有好好約束宮人吧。”說著就要支著腰吃力地屈膝下去。

玄淩忙拉住我道:“什麼沒有約束好宮人。這樣的事朝朝代代都有。不是到了朕這裡才開天辟地第一樁。論起來他們都是飲食男女。內監雖然算不得男人。但總有人的情義。秦始皇殘暴至此。也未曾在宮中大肆禁止此事。朕又何必如此滅人人欲。”

我知曉他的心思。順口道:“其實論起來此事總在宮牆之內。悄悄掩過了也就是了。若大肆張揚到了臣民耳中。豈非叫人看笑話。臣妾說句不中聽的話。槿汐也就罷了。李長是自小服侍皇上的人。朝夕相處的時候隻怕比臣妾還多上許多。也可算是功過相抵了。”

玄淩低笑一聲。朝我擠擠眼睛。促狹道:“這話聽著倒像是吃醋一般。怕是借著說李長的話在擠兌旁人了。”

我紅了臉道:“誰要擠兌旁人了。誰又吃醋來著。臣妾不過白說一句而已。皇上就這樣多心。仿佛臣妾在為皇上早起去看徐婕妤吃醋了。”說罷扭轉身子。不肯和他說話。

竹影婆娑。泠泠有風吹過。帶來桂子濃鬱甘美的香氣。衝淡了竹葉的清疏朗朗氣息。玄淩笑著過來摟我的肩道:“是朕不好。。。你也是。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方才還和朕深明大義地說道理。一轉身又鬨起孩子脾氣來。真真不曉得要拿你怎樣才好。”

我索性任性撒嬌道:“做母親就不許鬨鬨脾氣了麼。何況又不是嬛嬛要鬨脾氣。都是皇上逼的罷了。皇上都是了好多孩子的父親了。還這麼霸道。”

玄淩朗聲大笑道:“瞧瞧你。朕不過說了一句。你有多少話兒等著朕了。真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

我啐了一口。方才破涕為笑。指著小腹道:“嬛嬛是女子。肚子裡的是小人。皇上既覺得難養。可都不要了罷。”

“朕哪裡舍得呢。朕想起一進來就告訴你去看了徐婕妤。怕你本來為了槿汐的事不自在。又添一重煩惱。”

我橫他一眼。笑道:“誰要煩惱了。說起來徐婕妤即將臨盆。皇上也要多去看看她才是啊。”

玄淩吻一吻我的眉心。低笑道:“嬛嬛這樣懂事。朕也會叫你安心的。”

我起身進內室換了件家常衣裳。一壁又吩咐小連子傳點心進來。待我換了衣裳出來。桌上已擱了幾道菜式:靈芝山雞煲、珍珠桂圓燉官燕、百合片燉豆腐、釀紫薑尖兒。皆是玄淩尋常愛吃的東西。

我問小連子道:“準備了這些功夫。怎麼不叫端上來。”正說著。小允子親自捧了一道菜來。我笑道:“這是金秋新進的鱸魚。此時吃最肥美不過。用新鮮菊花烹了清燉。口味也清爽。皇上嘗一嘗罷。”

玄淩大顯喜色。“年年一到秋天。朕想起鱸魚就食指大動。沒想到今年在你這裡占了頭籌了。”

“知道皇上喜歡。所以早早預備下了。”我含笑道:“原本要送去儀元殿的。誰知那麼巧皇上自己來了。正好吃個新鮮。”

玄淩聞言大喜。一時吃得痛快。過了一盞茶功夫。小連子上來道:“酒釀清蒸鴨子已經好了。可要端上來。”

我看著玄淩道:“皇上可要吃麼。那日皇上在皇後那裡吃了酒釀清蒸鴨子說不錯。因此如今各宮都準備下了。”

玄淩微微蹙一蹙眉道:“這會子怎麼送上這個來了。聽著就覺得油膩膩的。傳朕的旨意。就說朕吃絮了。以後不必再準備著了。”

我著意體貼道:“撤了鴨子。換一個龍井炒蝦仁來。又香又嫩的。”我看一眼專心於食的玄淩。微微把唇角溢起的一縷笑意抿了下去。

注釋:

(1)、朱熹(1130年~1200年)。南宋理學家。他被認為是理學的集大成者。尊稱為“朱子

(2)、嚴蕊。字幼芳。南宋初年天台營妓。周密《齊東野語》稱她“善琴奕歌舞。絲竹書畫。色藝冠一時。間作詩詞。有新語。頗通古今。善逢迎。四方聞其名。有不遠千裡而登門者。”事見《二刻拍案驚奇》。留詞三首。正氣不讓須眉。

(3)、唐朝時期。郭子儀多次打敗叛軍。使唐王朝轉危為安。唐代宗將女兒升平公主嫁給郭子儀的兒子郭暖。小兩口吵架。郭暖說了幾句氣話。升平公主就回家告狀。郭子儀帶郭暖向唐代宗請罪。唐代宗笑著答道:“不癡不聾。不做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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