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寥落悲前事(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1601 字 6個月前

如此閒話了告退出來,彼時上林苑中秋光如醉,一路且行且看,倒也十分得趣,

眉莊撫著胸口道:“阿彌陀佛,竟是咱們多心了,我看太後和太妃見了玉嬈片刻說不上話來,心道壞了,誰知兩位卻半分也沒想到傅如吟,還很投緣呢,”

傅如吟原本就很像純元皇後,此刻玉嬈得太後眼緣,多半是讓太後想到了純元皇後的緣故,我看一眼興高采烈的玉嬈似一隻輕靈的蝴蝶蹁躚於上林苑中,安慰之餘亦輕輕歎息了一聲,

眉莊興致頗高,指著一處銀桂笑道:“你初進宮時棠梨宮裡的金桂甚好,如今看著這銀桂竟也毫不遜色,”

我湊近嗅了一嗅道:“的確不錯,更勝在香氣清雅,聞之五內俱清,”說著叫浣碧和采月各折了幾枝,預備著回去插瓶,又去看旁的花兒,

正說笑著,卻見前頭一位宮裝女子攜了幾名侍女,想是亦在上林苑裡賞秋,待走得近了,卻見是祺嬪,她自禁足出來後,再不複當年之寵,亦深恨於我,此刻避之不及,隻得踅了上前,屈膝道:“管氏給淑妃娘娘請安,”

她心內忿忿,又有些氣性在,不肯自稱一句“嬪妾”,我當下也不計較,隻道:“祺嬪起來,”

玉姚聞得“祺嬪”二字,又聽她自稱“管氏”,身子微微一搖,不覺臉色青白,待得看清她的臉龐,不自覺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你們兄妹長得很像,”

祺嬪微微疑惑,細細打量她兩眼,旋即明白,不覺揚唇冷笑,“二姑娘回來了,”她的目光深深盯在我身上,似要剜出兩個洞來,口中卻笑道:“有個好消息還不曾告訴二姑娘,我哥哥管溪已在五年前娶了懷州曹判的女兒蔣氏為妻,如今已有二子一女,哥哥步步高升,嬌妻美妾,當真是托賴淑妃與姑娘的福,”她嘴角的笑意漸深,語氣愈加輕柔,“哥哥娶親的日子,正是姑娘與家人到江州的日子,哥哥小登科之喜,恰是姑娘一家平安到達,這日子可當真是個好日子,”

她說罷笑得花枝亂顫,容色愈發豔麗,正得意間,卻聽“啪”的一聲,一記耳光重重扇在她臉上,正是一臉忿恨的浣碧,

祺嬪頓時大怒,卻也不敢立刻還手,頓足指著浣碧道:“好,好,憑你一個低賤奴才竟然敢掌摑小主,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瞪住我道,“淑妃這般縱容下人,如何能協理六宮,嬪妾要向皇後申訴,嬪妾不服,”

浣碧滿臉怒容,厲聲喝道:“娘娘麵前,憑你也敢稱二小姐‘姑娘姑娘’地這般僭越,便是莊和德太妃麵前,太妃也稱一句‘二小姐’呢,倒容得你放肆起來了,你可是想越過了太妃去麼,聖人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小主如今這番模樣兒,必定是父兄不教之過了,奴婢雖不識禮,卻也勸一句小主,彆行動丟了你們管家的臉,縱然都知道是沒臉的,好歹也給父兄存一點麵子,何苦來哉,誰不知道你哥哥的官兒是踏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上去的,你若為了這事不服小姐要向皇後申訴,我們便也去聽聽是誰不知禮數不敬太妃,”

眉莊盈盈一笑,嗅著手中一枝銀燦燦的桂花,擊節讚道:“好,好,去了一個伶牙俐齒的流朱,浣碧的口角也分明起來了,且句句在理,是讀了好些書的樣子,”

我亦不去理會祺嬪,隻向眉莊笑道:“姐姐不知道,浣碧這丫頭行動就抱著書,夜夜點燈夜讀,快要讀出個狀元來了,”

浣碧紅了臉,“娘娘說笑了,奴婢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罷了,”

眉莊眼角飛揚,“你調理出來的人兒,能不讀出幾本四書五經來麼,”

我笑著拉過含悲的玉姚,含憤的玉嬈,笑吟吟道:“我竟是不能了,被兩個小冤家煩著都不夠,如今玉姚和玉嬈來了,她們三個在一處讀讀書也好,正巧有個伴兒,”

我們一徑說笑,隻把祺嬪晾在一邊,過了許久,祺嬪再忍耐不住,揚聲喚道:“淑妃……”

眉莊緩緩轉過頭來,疑惑道:“你是什麼人,”

祺嬪既驚且怒,卻不敢反駁,隻得忍氣吞聲道:“嬪妾交蘆館正五品祺嬪管氏,”

眉莊冷笑一聲,柳眉倒豎,“你要仔細,本宮是從二品淑媛,娘娘是正一品淑妃,咱們說話,怎容得你小小一個祺嬪插嘴多話,後宮竟沒有規矩了麼,方才你說淑妃縱容下人,本宮倒看淑妃忒厚道了,縱得你不知上下高低,”她頓一頓,“淑妃寬厚,本宮卻不肯厚道,采月,給本宮掌她的嘴,若皇上皇後問起來,本宮自有話去回,”

采月假意勸道:“小姐切莫生氣,好好的萬萬彆動了胎氣,前頭安貴嬪就是幾番衝撞了小姐,人還沒什麼言語呢,皇上就不許她再出自己的宮門,祺嬪小主何苦來討這個不痛快,”

祺嬪聽得這話不好,不得已跪下身來,眉莊猶未解氣,恨道:“她仗著娘家有些軍功便不識眉眼高低,在本宮和淑妃麵前張狂起來了,她是忘了從前華妃的例,憑她什麼娘家,皇上的眼裡可容不下沙子,話說回來,若是從前在華妃麵前這樣子,照例便賞了‘一丈紅’了,”

祺嬪一驚,不敢回駁這話,忙咬唇更低了頭,我微微一笑,挽著眉莊的手道:“什麼‘一丈紅’不‘一丈紅’的,姐姐千萬彆氣傷了身子,祺嬪娘家的確有功,本宮哪裡敢杖責她,見了麵還要給她留三分情呢,隻是規矩不能不立,花宜,,”我指一指太液池邊的石階,道:“那裡風好水好,不會憋氣,你帶著祺嬪跪到那兒去,拿老子的《道德經》給她讀讀,叫她靜靜心,彆太失德,待祺嬪讀完了,你再回來,”說罷與眉莊同行,笑道,“我宮裡的秋菊開得很好,咱們一同去看看,”

才行兩步,卻聽身後的祺嬪忿然道:“娘娘要罰,嬪妾自不敢駁,隻娘娘彆得意過了頭,位高人愈險,娘娘以為坐得穩淑妃的位子麼,”

我轉頭看她,不覺失笑,“本宮的位子穩與不穩,自然不是因為你,”

祺嬪深深一笑,眼中有幽暗如磷火的光芒,幽幽迸出幾分倔意,道:“嬪妾自然不入娘娘的眼,難道娘娘一家都是好的了麼,”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在玉姚身上拂過,“吃裡爬外的人多著呢,娘娘偏能眼裡容下沙子,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我聽著她的話似彆有深意,立時喝道:“花宜好好看著她,她若敢延怠,就按淑媛的話,狠狠掌嘴,”說罷,自帶了人離去,

行得遠了,玉姚忍了半日的淚忍不住落了下來,抽抽噎噎的哭聲夾雜在嗚咽風聲裡格外叫人生憐,

我溫言安慰道:“她說的那些都是瘋話,你彆往心裡去,這樣的日子跪在太液池邊吹風念經,夠她受得了,”

玉姚聞言神色大變,更是掌不住哭了起來,拋下眾人掩麵便往未央宮奔去,玉嬈性急,一路追了上去,我心下著急,忙向小允子道:“還不快追上去,”說罷便匆匆向眉莊告辭,

才至未央宮大門,槿汐已滿麵焦急迎了出來,道:“二小姐一路哭著跑進印月軒,關了門也不許人進去,奴才們怕出什麼事,顧不得規矩闖進去一看,二小姐已然懸梁了,”我頭上一陣發暈,耳中嗡嗡直響,槿汐忙扶住我,“娘娘安心,已經救下來了,虧得發現得早,不打緊,”

我心下焦痛,忙忙便要往印月軒去,槿汐忙拉住我道:“娘娘彆急,奴婢瞧二小姐心緒不安,已請溫太醫喂了安神湯藥,隻怕這會子要歇息呢,”

我這才稍稍放心,提著的一口氣緩了大半,握住槿汐的手道:“幸虧有你,,”

槿汐忙道:“並非奴婢,恰巧溫大人來給小皇子請平安脈,否則拖得一時片刻可怎麼好,”

我在印月軒外頭,隔著窗欞見玉姚沉沉睡去,方才由槿汐陪著進了柔儀殿,槿汐手勢熟稔,點上瑞腦香,為我揉著額角,輕輕道:“方才出去還好好兒的,怎麼二小姐忽然尋起短見來,”

我心下急痛,“還不是祺嬪那賤人,專挑刺心的話來說,玉姚從前受了退婚之辱,如今還要被負心人的妹妹羞辱……”我心下大恨祺嬪,又不免痛惜玉姚,道,“到底也是玉姚心性軟弱,若換做……”

玉嬈一步踏了進來,朗聲怒道:“若換做是我,必饒不過害我之人,怎會傷了自己性命,”

槿汐忙福了一福,我向玉嬈招手道:“你來了正好,我正有話問你,從前在江州,玉姚也是這樣尋死覓活的麼,”

玉嬈滿麵哀傷如曉雲愁霧,“被管家悔婚自是奇恥大辱,自到江州,爹爹雖還是為官,隻是寒苦之地,家中甚是拮據,我那時還年幼,爹爹與娘又年邁,家中都是二姐儘心竭力照料,隻是二姐她終日啼哭,這五六年間並未轉圜,”玉嬈恨極,鬢發間一枝小小的蝴蝶穿花珠釵上的須翅栗栗顫動,“管家負婚也罷,世上拜高踩低的人不少,可恨管溪那廝太負心薄幸,咱們家被貶他就迫不及待娶了旁人,今日管氏又如此欺辱二姐,”

我聽得“負心薄幸”四字,心下不禁一動,想起方才種種,祺嬪話中所指似乎不隻是折辱玉姚被退婚一事,兩下裡一想,心中愈加明白,

大殿內沉靜如水,快入冬的天氣,黃昏時分的光線似厚厚的陰翳,叫人透不過氣來,殿內漸漸昏暗下來,仿佛有一根針刺在心口上,慢慢地逼進,要挑破鬱積已久的那灘膿血,槿汐緩緩把深重的大門關上,一盞一盞點上燈火,我的聲音在空寂的大殿裡聽來格外疏落,“嬈兒,你要告訴我實話,”

仿佛是夜裡睡得不足,腦袋裡昏昏沉沉的,心跳得格外緩慢,一突一突,好似要窒息了一般,浣碧輕輕在我耳畔道:“二小姐醒了,小姐可要去看看,”

我緩緩點一點頭,站起身道:“到底身子要緊,玉嬈,我們去看你二姐姐罷,”

坐得久了,膝上有點酸麻,站起來時晃了一晃,浣碧趕緊扶住我,“小姐小心,”

遠遠傳來“哐啷”一聲,在靜夜裡格外驚心,印月軒那頭隱隱有呼喊哭鬨之聲,我顧不得腿酸,急急扶了浣碧的手出去,才至印月軒門口,隻見燈火通明,仆婦宮人亂作一團,玉姚隻穿了一身素色的寢衣,長長的頭發散亂地蓬著,手裡緊緊攥著一塊碎瓷片抵在喉頭,滿臉淚痕斑駁,

玉嬈麵色雪白,忙衝進去道:“二姐,你彆糊塗,”

合宮宮人嚇得勸的勸,跪的跪,呼號磕頭不止,玉姚隻哭個不休,瘦弱的身子簌簌顫抖著,卻半點退意也無,指縫間隱約滴落鮮紅的血液,順著她雪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分外觸目驚心,

我急痛攻心,又逼出一層怒意來,厲聲喝道:“由著她去,若她死了能抵得過心中愧恨,何必阻她去尋死,隻是親者痛仇者快,怕又更添了罪孽,叫父母親人傷心,”

玉姚身子猛地一顫,倒退兩步倚在床欄上,眼中淚水更盛,滾滾滴落下來,她似失去了所有力氣,緩緩,緩緩跪下身去,撲倒在床邊埋首嗚咽不止,

我凝眉肅然,低喝道:“都出去,今夜的事誰敢往外亂傳一句,本宮便割了他的舌頭,”

槿汐忙領了人掩門出去,玉嬈仍舊牽掛著依依不舍,到底也被浣碧拉了出去,玉姚蜷縮的樣子似一隻受傷而無處可逃的小獸,我扶了她兩把,她隻執意於哭泣,不肯抬首,我靜一靜心神,用力抬起她的下頜,照著她淚水洶湧的麵龐狠狠扇了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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