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破月來花弄影(1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0822 字 6個月前

是夜玄淩歇在了灩貴人處,露從今夜白,秋日裡風乾物燥,靈犀夜裡咳嗽了兩聲,乳母忙不迭使人煮起了冰糖雪梨,靈犀與予涵所住的偏殿裡格外花哨,隨手可觸孩子的小玩意兒,殿內的小銀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滾著熱氣,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滿室,彆有一股溫馨意味,

靈犀很安靜,我一勺一勺吹涼了梨汁喂她喝下,浣碧含笑細心為她擦著嘴角流下的湯汁,她隻撲閃著大眼睛,甜甜笑個不已,

靈犀的確是個乖巧的孩子,我安慰地想,

有涼風灌進,花宜推門進來,道:“娘娘,聽說穆貴人領著仰順儀和嚴才人去景春殿大鬨了一場,狠狠羞辱了安貴嬪一通,”

我輕輕地吹著銀匙中的梨汁,慢條斯理道:“真是群蠢東西,怎麼鬨上門去了,”

“說是安貴嬪不祥,穆貴人去通明殿請了好些符紙來貼得長楊宮到處都是,還道是驅邪,又燒了好些黃紙,灑了符水,鬨得烏煙瘴氣的,”花宜頗有些擔心,“安貴嬪好歹還是一宮主位,穆貴人太過不敬,娘娘可要去看看,”

“看什麼,”我把銀匙往碗裡重重一擱,“皇上說她不祥,穆貴人雖過分,也是按旨辦事,算不得什麼,”我囑咐花宜,“告訴外頭我睡下了,誰來也不見,”

浣碧“哧”一聲冷笑,不無快意,“好個穆貴人,倒替咱們出一口氣,”

次日皇後果然在眾人前問起這樁事來,穆貴人便道:“臣妾怎敢對安貴嬪不敬,弄些符水是為安貴嬪驅驅邪氣,更是為了六宮的安泰,”

於是皇後便不再說什麼,穆貴人見皇後不過問,更以為得了意,對安陵容亦越加輕慢起來,

如此過了半月,西風一起,天氣漸次寒了起來,柔儀殿中籠著暖爐,地龍皆燒了起來,炭盆裡紅籮炭偶然發出輕輕的“嗶剝”碎聲,反添了幾絲暖意,

寢殿內臨窗下鋪著一架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榻兩邊設一對小巧的梅花式填漆小幾,放著熱酒小吃,牆下一溜暖窖裡烘出來的數本香藥山茶,胭紅的花瓣豐滿若絲絨,被暖氣一熏更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

此刻外頭西風卷地,霍霍的風聲似呼嘯的巨獸在紫奧城內狼奔豸突,我伏在榻上,轉首舉起瑩白點朱的流霞花盞,盈盈向眼前人笑道:“請四郎滿飲此杯,”

他一飲而儘,家常的海水綠團福暗紋緞衫映得眼波流轉間已有了幾分酡紅的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朕已然酥倒,”

垂華髻上卻隻扣著攢珠青玉笄,幾許青絲散落在耳垂下,明媚處,我的姣梨妝嫣紅可愛,黛眉含春,我啐了一口,雪白的足尖輕輕踢著地下琺琅纏枝唾盂,“四郎好沒正經,”又笑,“皇上才親自哄睡了涵兒,難道又要親自鬨醒他麼,好不像話,”

粉霞錦綬藕絲羅裳半褪在手臂,柔軟濕潤的筆尖在裸露的肩胛上流暢遊走,他興致盎然,在我肩上畫下海棠春睡的旖旎風姿,飽滿的筆觸激得皮膚微微發癢,我忍不住“嗤”地一聲輕笑,他已按住我,溫柔道:“彆動,就快好了,”我亦有了幾分酒意,神情慵懶,回首見身上點點殷紅似飽滿的珊瑚瑩珠,愈加襯得肌膚如月下聚雪,不覺輕輕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他的眼中迷醉之色更濃,“難得聽你唱一句,”

累珠疊紗的粉霞茜裙從榻上嫻靜垂下,有流霞映波的風流姿態,我軟軟道:“有安妹妹珠玉在前,嬛嬛羞於開口,”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經壞了,”

我挽一挽鬆垂的雲鬢,“安妹妹也怪可憐見的,皇上也不去瞧瞧,”

他“唔”一聲,漫不經心道:“這個時候,彆提她掃興,”他俯下身子,輕柔的吻觸似蝴蝶輕盈的翅膀飛上我的肩頭,“如此春光明媚、姹紫嫣紅,怎可付與了斷壁殘垣……”

燭紅帳暖,溫柔如流水傾倒,

醒來已是夜半,殿中九枝巨燭燃得已經接近了紫金閬雲燭台,燭光有迷蒙幽微的紅色,唯有寶頂上的明月珠灑落柔白的如月清芒,鵝梨帳中香的甜鬱在空氣中如細霧彌漫,醒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自己並未身在人間,直到對上玄淩微凝的目光,才即刻警醒,道:“四郎怎麼醒了,”

一縷青絲被他柔軟繞在指尖,“朕貪看海棠春睡,情願不入夢,”

我往他身前靠一靠,“嬛嬛倒願如此長睡四郎身側,寧願不醒,”

他溫柔一笑,把我攏入他的懷抱,“說起來朕有件事要告訴你,”他停一停,“朕打算進赤芍的位份,”

赤芍才進選侍不久,如今又要晉封,可見正當聖寵,我聽燕宜提起過,倒也不甚意外,於是笑道:“這些事皇上該和皇後商議才是,”

玄淩道:“皇後必不會反對……”

我笑意嫣然打斷他,“難道皇上疑心臣妾吃醋,”

他“撲哧”一笑,伸手為我掖一掖蓮紫蘇織金錦被,“你是淑妃,協理六宮,朕自然要告訴你,若你不願,朕不冊也罷,”

我斜斜飛他一眼,“這話卻把臣妾看成什麼了,榮選侍若服侍得好晉封也是應該的,皇上隻需好好教導她規矩,勿要恃寵而驕步了昔日妙音娘子的後塵才好,”

他一笑,“赤芍雖然出身婢仆,卻也的確有些氣性,素日你好好教導她就是,”

“皇上心尖上的人有氣性也不打緊,隻是如今也是小主了,若氣性太大了輕慢於人,既傷了嬪妃間的和氣,也壓不住下人,不成個小主的樣子,”

他微微沉吟,“的確如此,朕曾和燕宜說起要給她娘子的位份,燕宜倒不說什麼,後來見赤芍服侍朕也殷勤體貼,想著給她才人的位份也可,如今既還抬舉不起,那便先進為娘子吧,”他以手支頤,“也不拘什麼吉祥字眼,赤芍喜愛芍藥,尋個芍藥的彆名做封號就是,”他掰著指頭思索,“芍藥又名將離、嬌客、餘容、婪尾春,朕覺得婪春和餘容兩個不錯,你瞧呢,”

“飽婪春色,豐容有餘,都很好,皇上拿主意就是,”

玄淩打了個嗬欠,散漫道:“餘容,她本也姓榮,那便稱餘容娘子吧,”

我披衣起身,自桌上斟了一盞茶水,正欲轉身遞與玄淩,卻見他已起身,披了件外裳赤足立在我身後,從背後擁住我,低頭吻一吻我的側臉,歉然道:“嬛嬛,有件事……朕有些為難,”

我笑言:“四郎大可說一說,嬛嬛雖然未必能為四郎解憂,可是很願意聽一聽,”

他略略思量,開口道:“朕著人接你兩位妹妹進宮陪伴你,可還好麼,”

“多謝四郎,妹妹們在宮裡住得很習慣,有她們陪伴,臣妾寬心許多,”烏黑的發絲垂在肩上有柔軟的弧度,茶水注入杯中有清湛的碧色,能看清我與他成雙的倒影,“聽妹妹說爹娘也會進京長住,不知是否已經啟程,自臣妾進宮,已多年不見雙親了,有時候真的很羨慕胡昭儀,晉康翁主能常常進宮探望,一聚天倫,”

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聲音有些沉沉,“正是你父母……恐怕不能很快入京了,”

心一沉,我以懷疑的口吻低低“嗯”了一聲,他道:“祺嬪的兄長管溪與管路一力反對,祥嬪的父兄也不讚成,上諫道你父親本是遠謫的罪臣,若因你的榮寵而入宮,恐怕天下都要非議朕任人唯親,因寵失正了,”

當年平定汝南王,玄淩所立的四位新貴人母家皆為朝中新貴,時至今日,瑞嬪母家洛氏早已一敗塗地,其餘三位中福嬪母家黎氏逐漸式微,唯有祥嬪母家倪氏與祺嬪母家管氏頗有權勢,

手輕輕一抖,盞中水紋的蕩疊破碎了我與他成雙的影像,我勉強笑道:“皇上很在意他們的諫言,”

他伸手捋一捋我的垂發,“不是因為諫言,而是朕在意你,你回宮之時大臣已有諸多非議,若再生事端,不僅對你名譽有損,”他的目光有些深遠,似夜色沉沉中透出熠熠星光,“而且,於涵兒的將來也會不利,”

我隱約明白他語中深意,心中感觸萬千,“予涵還小,還有予沛呢,”

他點頭,手上加了幾分力,“是還小,朕也還不老,對於幼子可以好好栽培,不能再像予漓一般了,”

我定一定神,“皇上要栽培孩子是不錯,隻是前朝也須得安穩,不要再生出昔日汝南王與慕容家之變,”我轉首看他,“其實皇上未必不知道,當年臣妾母家之事大有莫須有的嫌疑,皇上為予涵的將來考慮,也不能讓他的外家永遠是罪臣,皇上是否能考慮重查當年之事,”

玄淩緊閉的嘴唇有生硬的弧括,我仔細看他,眼角細細的皺紋蔓延到他的嘴唇,有凜冽而清晰的唇紋,燭火“撲”地發出一聲輕響,他的聲音也那樣輕,“祺嬪在宮中並無大錯,管氏一族也暫時無隙可查,貿然翻查當年之事隻會讓朝政動蕩不安,”

那麼,隻能讓臣妾的父兄永遠承受這不白之冤麼,我很想激烈地問一問,然而話到嘴邊,卻成了最平靜的一句,是對他也是對自己說,“臣妾可以等,”

次日,玄淩便傳旨六宮,進榮赤芍為正七品餘容娘子,嬪妃們循禮本要去賀一賀的,然而赤芍出身寒微,宮中妃嬪大抵出身世家,皆不願去奉承,連著幾日雨雪霏霏,地濕難行,便正好借了這個由頭不去,又因著時氣天寒的緣故端妃與太後都舊疾發作,貞貴嬪臥病,連著睦嬪出門滑倒摔傷,皇後便囑咐免了這幾日的晨昏定省,各自在宮中避寒,

出門不便,外頭又陰寒潮濕,人人整日待在宮中亦是無趣,眉莊月份漸大,為著保胎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亦索性在宮中日日陪著靈犀與予涵,弄兒為樂,

這日午後,我才用過午膳,外頭鉛雲低垂,陰暗欲雨,不過半個時辰便下起了雪珠子,兼著細細的雨絲打在琉璃瓦上颯颯輕響,聽得久了,綿綿地仿佛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氣,玉簾低垂,百和香輕渺地從錦帷後漫溢出一絲一縷的白煙,仿佛軟紗迤邐,又嫋娜如絮,彌漫在華殿之中,我困意漸起,懷抱剔絲琺琅手爐隻望著那香氣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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