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破月來花弄影(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10822 字 6個月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纏枝牡丹翠葉熏爐裡那一抹香似乎燃儘了,眼前綠意一閃,卻見浣碧歡步進來,搓著手連連嗬氣道:“這鬼天氣,又冷又濕,人都要難受死了,”

浣碧是我陪嫁的侍女,柔儀殿諸女中自然是頭一份的尊貴,用槿汐的話說“便是大半個主子了”,她披一件青緞掐花對襟外裳,衣襟四周刺繡如意錦紋是略深一些的綠色,皆用銀羅米珠細細衲了,攔腰係著鵝黃繡花綢帶,下著綠地五色錦盤金彩繡綾裙,用一塊碧玉藤花佩壓裙,頭發用點翠插梳鬆鬆挽一個流蘇髻,綴著一枝雲腳珍珠卷須簪並數枚燒藍鑲金花鈿,

她取過一件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長衣搭在我肩上,柔聲道:“小姐既困了,怎不去床上躺一躺,”

我揉一揉微澀的眼睛,捶著肩膀道:“天天躺著也酸得很,還是坐著罷了,”

浣碧滿麵春風,有抑製不住的自得之色,“咱們天寒無趣,外頭可熱鬨呢,”

我掰著指甲低笑道:“什麼有趣的事,且說來聽聽,”

“有人耐不住天寒寂寞,便去景春殿找茬子生事,”

我百無聊賴地一笑,“還能有誰,不過就是穆貴人她們幾個罷了,”

“小姐說的是,”浣碧靠在我身旁,“景春殿炭火供得不足,穆貴人叫人抬了一籮筐濕炭去景春殿,美其名曰供安氏生火取暖,那濕炭是潮透了的,雖點火生了起來,卻更熏得滿殿都是黑煙,可把安陵容折騰個半死,”浣碧說得繪聲繪色,耳上一對紅翡滴珠耳環如要飛舞起來,

我蔑然一笑,“穆貴人從前不過是撒潑厲害,怎麼如今也耍儘了這細作手段,”

浣碧不無快意道:“惡人自有惡人磨,那些手段原是華妃在時折辱敬妃娘娘的,如今被她們故伎重施倒也不錯,”

“那麼安陵容竟一聲不吭,由得她去,”

浣碧秀眉微蹙,厭聲道:“她身邊的寶鵑倒伶俐,即刻悄悄溜出去回了皇後,皇後便遣了個剪秋訓斥了兩句,她們這才散了,”

“如此豈不無趣,”

浣碧眸中閃過雪亮的痛惜與哀傷交錯的快意,切齒道:“槿汐負責管束宮女,便道伺候長楊宮的宮女不當心不能護主,也責罰了穆貴人的隨身侍女,指責她們挑唆小主,,左不過是借皇後的由頭罷了,更要緊的是,槿汐認出守衛長楊宮的侍衛宋嵌便是那日,,”她語中大起哽咽之意,“流朱便是撞在他的刀上才如此慘死,”

我緊緊攥住拳頭,心中封閉的創痛又豁然撕裂在胸口,流朱,流朱,她跟隨我吃了那樣多的苦,每每去棠梨宮的一個恍惚,仿佛她還是那般如花的年紀,一襲燦爛的朱紅衣衫笑語如珠,

半晌,我冷冷道:“死了沒有,”

浣碧冷笑一聲,“槿汐以瀆職之罪責他們護主不周,打發去了暴室,”浣碧忍不住眉目間的恨毒與快意,“小姐是去過暴室的,槿汐必然吩咐了好好伺候宋嵌,”

我默默點頭,“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想一想,“若無寶鵑報信於皇後,安陵容難道任憑穆貴人囂張,毫不反抗,”

浣碧沉吟道:“這個……的確她是一言不發,隻作壁上觀,”她想一想,“或許她也無力反抗罷了,”浣碧長眉輕揚入鬢,“她是不祥之人,留她一條命在宮中已是開恩了,她不忍辱,還能如何,”

我微微搖頭,隻吩咐道:“叫槿汐好好留意景春殿的動靜,”

小睡片刻,遠遠聽得傳來弦歌雅意,帶著些許雨雪的濕潤寒氣,隱隱傳入柔儀殿,絲竹管弦伴著歌女的吟唱有低迷的溫柔,曼聲唱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睡與醒的朦朧間,心底綻開第一朵新雪般的記憶,淩雲峰的某個冬日,他淩寒而來,隻為送來一束新開的綠梅,

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卻不能同歸,我不覺歎道:“好雅興,歌聲亦好,”

花宜正捧了新柑進來,黃澄澄奉在碟中似一個個橘色的小燈籠,她道:“是燕禧殿的胡昭儀喚了歌女取樂呢,”

我點頭,掩飾好心底的悵然,讚道:“原是她有這樣的好興致,胡昭儀出身世家,果然不俗,”

花宜一笑不語,隻剝了柑子道:“新貢上的冰糖柑,想必很甜,娘娘嘗嘗吧,”

我才拈過一瓣要入口,卻見槿汐步履匆匆進來,附在我耳邊道:“安貴嬪在景春殿暈倒了,”

我“唔”了一聲,道:“太醫去瞧了沒,是受了今日的驚嚇還是衣食不足,本宮可沒有在衣食起居上苛待她,”

花宜揣測道:“會不會是她裝病博皇上的可憐,”

我斷然搖頭,“皇上已覺她不祥,若再有病痛,更不會垂憐了,”

槿汐悄聲道:“太醫都到門口了,安貴嬪就是不讓瞧,但聽去請太醫的小宮女說,安貴嬪是節食過度,”

“節食,”我疑惑,“她好好的節食做什麼,”

槿汐在我耳畔道:“奴婢聽說安貴嬪自失寵以來,於無人處日日苦練‘驚鴻舞’,”

我驀地一怔,驟然噙了一縷散漫的笑意,“難為她這番苦心,她嗓子已壞,失了歌喉便失儘得寵的根源,如今苦心孤詣另謀以舞複寵也是情理之中,”

槿汐蹙眉道:“娘娘回宮前皇上對安貴嬪已是恩寵有加,若非安貴嬪出身低微,恐怕今日早已經封妃,如今雖已失寵,卻又這樣著意迷惑聖心力圖與娘娘爭寵,恐怕不易應對啊,”

我取了一片柑子慢慢吃了,方閒閒道:“驚鴻舞原本是仙逝了的純元皇後所創,昔日我也舞過,隻可惜我如今甫生育完身子臃腫,再不能作此舞了,安陵容也算是有心,竟想出以此來爭寵,果然狡黠,”我在清水裡浣一浣沾了柑子汁的手指,冷笑道:“隻是我怎容得她如此,”

“雖然她是不祥之身,皇上未必會理會她,可是凡事難保萬一……”槿汐微露憂色,“娘娘可要如何應對,”

我兀自輕笑,“根本就不用應對,她這是在自尋死路,”

槿汐不解:“奴婢愚昧,”

“這‘驚鴻舞’講究的是意態輕盈,身姿翩躚若流雪回風之驚鴻,取柔美飄逸之態,沒有七八年功夫必然不成,且要求舞者身段纖細,柔若無骨,這更非一朝一夕可以學得,安陵容雖然纖弱,可數年養尊處優下來怎還有輕盈之態,難怪要出節食這一招了,隻是麵黃肌瘦,又何來翩翩驚鴻的美麗可言,”

槿汐眉頭舒展,笑道:“娘娘說的是,”

“可是節食既損容貌又不能立刻見效,恐怕她現在也是心急如焚吧,”我把剝下的柑子皮一瓣一瓣拋進香爐裡,空氣中迷漫著馥鬱醒神的清新柑香,輕輕道:“其實也有立竿見影、即刻見效的法子,如果有人告訴她,她必定如獲至寶,”

“那咱們可不能讓她知道這法子,”

“不,咱們偏偏要讓她知道,”我見槿汐麵帶疑惑,微笑道:“昔日趙飛燕得寵於漢成帝,身姿輕盈能作掌上舞,其實哪裡是真的身輕若燕,不過是服用了藥物之故,那種藥物便叫‘息肌丸’,把它塞到肚臍眼裡融化到體內,可使肌膚勝雪,雙眸似星,身量輕盈,容顏格外光彩照人,,隻不過有一味麝香在裡麵,”

槿汐已然明了,憂慮道:“奴婢自會想法子讓安貴嬪知道這一秘方,隻是麝香一味大損女子軀體,不僅會使人不孕,即使有孕也會生下早夭的孩子,安貴嬪甚懂香料,隻怕瞞不過她,”

我垂眸一笑,“我知道瞞不過她,也不想瞞她,你隻要使人讓她知道這方子就行,用與不用,隻看她自己的造化,”

槿汐微微沉吟,“奴婢也耳聞以羊花煮湯洗滌可解麝香陰毒,若她知道這個法子……”

“這個麼……”我不覺依依含笑,“你自己去問衛臨,隻是若當真有此神效,昔年飛燕合德手握天下權柄,怎的煮儘羊花也不見生育呢,”我想一想,“叫她知道也好,隻當羊花有效,用起來更肆無忌憚些,”

槿汐按一按鬢邊珠鈿,垂首微笑,“安貴嬪擅用香料,想來麝香等小巧之數用的也不少了,如此十餘年間未有生養,安知不是傷了陰騭的緣故,”

我輕輕一笑,看著染得緋紅的指甲,淡淡道:“我在她麵前弄麝香真是班門弄斧了,隻是我如今同她一樣,都不怕傷了陰騭,”

槿汐忙肅容道:“娘娘載德載福,奴婢不敢,”

為取“鎮心、定誌、安魂”之效,內殿重重珠簾全係淺粉色珍珠串成,每一顆渾圓大小一般無二,淡淡的珠輝流轉,隱約如月華流光,望得久了,人也心平氣和許多,我揚手撫一撫麵頰,淡淡笑道:“我是無德之人,所以不怕墮了自己的福氣,倒是盼著她能多多積德,修一修來世,免得下了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再不多言,隻道,“我去看看孩子,你把事情辦好就是,”槿汐福了一福,忙忙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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