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臉容初斷故人腸(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7677 字 6個月前

胡蘊蓉輕輕皺起畫成遠山黛的娥眉。皇後望著我與玉嬈安靜出神。輕輕道:“臣妾看見淑妃與她妹妹。想起當年與姐姐一同侍奉皇上的情景。有親姐妹在一起。不僅福禍與共。至少有一個人會信任自己。”

玄淩輕輕“嗯”了一聲。皺了一晚的眉頭舒展開來。似沉浸在極遙遠的往事中。“皇上。”皇後淒婉抬頭。珠玉繁翠下的神色哀涼如冷月。“若姐姐還在。一定會相信臣妾的清白。她知道自己的妹妹必不會做這樣的事。”

玄淩又輕輕“嗯”了一聲。他雙目似睜非睜。端詳皇後良久。“地上涼。跪久了膝蓋疼。你起來吧。”

皇後艱難起身。剪秋趕緊扶了一把。玄淩徐徐道:“那水……”

話音未落。卻見染冬已經跪下泣道:“奴婢不是有心。娘娘去備水時奴婢接了一把。奴婢忘了自己剛在後院淘澄過白礬。不小心手指上沾到了。”

玄淩還是那樣輕輕“嗯”了一聲。似夢遊一般道:“皇後。染冬年紀大了。做事又不當心。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伺候了。打發她出去吧。”

皇後低一低頭。答了聲“是”。

我把孩子交到浣碧手中。低聲道:“皇子乏了。叫乳母喂了奶早些睡吧。”浣碧答應一聲。悄悄出去了。

殿中極安靜。聽得見遠遠樹梢上烏鴉撲棱翅膀的聲音。“霍啦啦”。。那樣蒼涼。在紫奧城的上空留下破碎的回聲。

玄淩還是那樣淡漠的口氣。“祺嬪管氏。祥嬪倪氏危言聳聽。擾亂宮闈。褫奪封號。降為更衣。餘容娘子榮氏……”他的語氣在提到這個名字時有了些莫名的溫情與憐惜。“罰俸三月。婕妤趙氏罰俸一年。其餘的由淑妃自行處置。”

護甲硌在手心有冰涼的冷硬。我略整一整鬢發衣衫。緩緩道:“斐雯。靜白。亂棍打死。槿汐帶玢兒回去。”

我冷眼看著狂呼著“救命”被侍衛硬拖出去的兩個人。那種撕心裂肺的恐懼帶來的絕望呼聲讓我覺得刺耳。我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自本宮回宮以來。關於本宮和雙生子的流言已經太多。從前不加責備是覺得流言無稽。誰知一再寬縱反而釀成今日大禍。”我頓一頓。“拔了她們的舌頭。再施杖刑。”

目光環顧四周。眾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很快。侍衛把兩片血淋淋的東西拿進來複命。淡淡的血腥氣在殿內彌漫。我看也不看。道:“賞給倪更衣和管更衣。多了一條舌頭。她們就知道如何管好自己的舌頭了。”

我漠視玉嬈的驚愕與懼意。隻緊緊攥著她的手。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行將失去的擔憂。

倪更衣瑟瑟發抖。隻看了一眼便尖叫一聲暈了過去。管氏一副欲嘔的表情。眼睛恨得血紅。啐道:“你好狠毒的心。”

我睨一眼陵容。“還得多謝昭媛的法子。”

陵容勉強一笑。緊緊攥著手中絹子。管氏也不看我。直定定盯著溫實初。踉蹌走了兩步。指著他道:“即便賤人與你沒有私情。你敢賭咒你對賤人沒有一點私心麼。”她的眸中有瘋狂的厲光。“你敢不敢拿你的親族、你的父母起誓。你對皇上的女人沒有過半分不軌之情。”

溫實初神色艱澀。“小主。您有些神誌不清了。”

“神誌不清。”她冷笑。“你當我沒有眼睛。皇上也沒有眼睛麼。你對淑妃的心意昭然若揭。溫大人。聽說你至今未娶嗬……”

溫實初額頭有晶亮的汗珠。勉力道:“微臣未娶乃是私事。與娘娘無關。”

“是麼。但願如此吧。”管氏的神情有一種逐漸陷入瘋魔的癲狂。使她原本嬌豔的臉龐呈現出一種行將崩潰的淒厲。她湊近一點。逼視他溫厚的臉龐。“知不知道你錯了。你的情意都是錯的。你在她身邊一天。遲早會害死她。不是今天。也會是以後。你對她的情意遲早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除非。你死了。否則。你若在她身邊一天。便是拉著她往死地近一步。”她驟然大笑。那“格格”的笑聲似夜梟淩空劃過。讓人毛骨悚然。

她忽然大哭起來。撲向玄淩足邊。“皇上。皇上。臣妾對您是一片真心。為什麼你隻相信這個賤人。卻不顧臣妾對您一片真情。皇上……臣妾侍奉您多年。為什麼您心裡還隻記掛著這個賤人。”

玄淩俯視著她被淚水衝得脂殘粉褪猶如豔鬼一般的臉龐。輕輕道:“拉她下去。”他抬一抬眼。“朕倦了。皇後也該倦了。以後宮中有什麼事儘可放手交予淑妃去做。你安心養著身子就是。”

他的目光落在溫實初身上。良久。眼中儘是複雜的意味。他隻是一語不發。這樣靜靜看著溫實初。像在審視一道未解的難題。管氏像一塊破布袋一樣被拖出昭陽殿。她淒厲的呼喊猶在耳邊。“溫實初。隻要你在她身邊一天。一定會害死她。我就睜著眼睛。隻看著那一天。”

溫實初的背上全被汗濡濕了。陵容悄悄走到他身邊。輕輕道:“大人。你從未做錯過事麼。你要知道。你的情意。你這個人。本身就會害死彆人了。本宮勸你一句……”

溫實初的臉色和一個活死人沒有任何差彆。陵容話音未落。溫實初一把奪過端妃座邊黃梨木高幾上擱著的削雪梨用的小銀匕首。手起刀落。。瞬間。胯下有血泉淒厲噴湧而出。

“如此。可保娘娘清白了。”這是溫實初在失去知覺倒地前唯一的一句話。

這場變故來得太過突兀。一時之間無人反應過來。我怔在當地。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覺得心底出現了一個茫然的空洞。那樣空。隨著他鮮血的流逝。竟沒有東西可以去填補。直到安陵容摸到頰邊帶著溫實初體溫的溫熱血液時。才無比恐懼地尖叫起來。胡蘊蓉第一個撲進了玄淩懷中。所有的嬪妃驚得麵無人色。驚惶退開。幾個膽子小的早已暈厥了過去。侍女和嬪妃的尖叫聲、哭泣聲、曳衣推桌奔逃聲此起彼伏。唯餘皇後和端妃兩人稍稍鎮靜些。極力主持。

玉嬈驚惶地轉過身。玄汾即刻閃在她身前。一手捂在她眼前。低喝道:“閉眼。不要看。”我轉身見玄汾的手掌離玉嬈眉心半寸遠。並未碰觸她的肌膚。感念他在此境遇下依舊能恪守禮儀。忙道:“有勞王爺看顧小妹。”

他點一點頭。像是允諾一件極要緊的事。我心中稍稍放心。極力按捺著心中酸楚灼痛。腦中茫然地想著。他若死了。死了要怎麼辦。我木然地指揮嬪妃退開。趕緊召來太醫救治溫實初。不知誰突然大叫了一聲。“太醫。太醫。淑媛娘娘不好了。”

目光的儘頭。空洞打開的殿門外。水紅柔靡的燈光緩緩瀉成溫柔的霓裳。霓裳下是倒在平金地磚上的一襲鐵鏽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宮裝的眉莊。她身下流出的鮮血緩緩洇成一條長河。一點一點緩緩漫延進來。和溫實初身下的血泊彙集在一起。開出一朵慘烈的鮮紅。

眉莊的身後是後宮深夜無儘的黑暗。那麼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樣。要吞沒她柔軟的身軀。我的頭腦中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錐子在腦中用力地攪啊攪。我什麼都顧不得了。本能地狂奔出去。緊緊抓住她的手。

眉莊痛得臉都扭曲了。說不出話來。目光定定地盯著溫實初倒下的地方。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玄淩很快來到我身邊。一把抱起眉莊直奔棠梨宮。怒吼道:“太醫呢。太醫。”

我倉促跟上。回首見鳳座上端然而坐。含著一縷寂寥笑意的皇後。清醒地意識到:純元皇後。才是皇後永遠屹立不倒的一張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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