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蓉牽過玄淩衣袖。笑嗔道:“三小姐神勇。皇上說賞什麼給她才好呢。”
玄淩回過神來。不覺擊掌道:“巾幗不讓須眉。比起嬛嬛淑慧。小姨更見英姿颯爽。”
玉嬈回身就坐。啜了一口清甜桂花酒。淡淡道:“多謝皇上誇讚。”
我含笑。輕輕向她搖頭。暗示她不可再逞強。
玄淩此語一出。連葉瀾依亦點頭讚許。“的確是下了幾年功夫的。”如此。玄洵心中不樂亦得隨眾稱讚。
正熱鬨間。卻是玄汾施施然向玉嬈道:“柳樹是死物。要射下一枝玫瑰亦不算太難。”他想一想。“汾想與三小姐一試高下。不知三小姐可願意。”
玉嬈到底年輕好勝。不假思索道:“王爺儘管說。我無不從命。”
玄汾尚未說話。耳垂已經紅了。他輕咳一聲。一指玉嬈雲鬟堆聳的發髻。“小姐已射了一朵玫瑰為彩。本王想射落小姐發上的碧玉鳳釵做今日的彩頭。”
這話是有些輕佻的。玄汾本不是這樣的人。而以箭射釵也是有些危險的。不知他何以這樣說。我正待出言阻止。玉嬈垂下頭去略略沉吟。道:“好。”
玄洵聞言撫掌不已。笑著摟過懷中美人。“三小姐孤零零站在那裡也太容易了。”他興致勃勃地請示玄淩。“不如把明苑的宮女都放出來。三小姐和她們站在一起都不許跑。也好考考老九的眼力。”他忍不住笑意。“若是射中了三小姐的鳳釵呢自然要好好賞九弟。要不然射中了彆的宮女的絹子簪子什麼的。皇上就把那宮女賜給老九。誰叫他跟著六弟不學好。一個個孤家寡人似的。臣這做大哥的看了也沒趣。”
玄淩沉吟搖頭。笑道:“射中了宮女的東西要賞他做侍妾也罷了。若射中了三小姐的鳳釵。豈非三小姐也要賜予老九了。”他看我一眼。含笑道。“不妥不妥。回去嬛嬛必得跟朕治氣。”
他鮮少在諸王麵前這樣親昵和我說話。我低首看見玄清眸中的黯然。愈發低下頭去。手指絞著扇柄上的杏色流蘇。流蘇繞在指上一圈又一圈。勒得手指發痛。我抬頭含笑道:“三妹瘋魔了呢。哪有女兒家這樣爭強好勝的。”
玉嬈抿一抿唇。露出幾分自傲的堅毅。“無妨。大姐姐。我也很想知道他是否真有本事能取到我的玉鳳。”她微微臉紅。“何況我又不是東西物件兒。誰說賞人便賞人呢。”
那碧玉鳳釵本是用一整塊上好的通水玉雕成。色澤通透溫潤。插在發髻正前最是相宜。乃是玉嬈最愛。周珮惋惜道:“可惜。即便射中了。若是落在地上碰碎一點半點。也可惜了這上好的玉鳳凰。”
玄淩見玉嬈如此。也點頭道:“也好。不過是賭戲為樂。彼此小心為上。”不過一盞茶時分。明苑中的宮女俱圍攏了在台下。想是也沒見過這樣新奇的玩意。眾女又是好奇。又是好笑。紛紛議論不已。玉嬈盈盈下台。擇了最中間的位置站下去。
因在夏初。明苑中的宮女皆換了深綠淺綠的宮裝。鬢邊簪了碧玉色的絹絲花朵。眾人又笑又鬨。隻聽笑語喧嘩。環佩叮當。無數美人麵如春日枝頭的花兒開了一朵又一朵。叫人心醉神馳。不覺眼花繚亂。玉嬈隻身置於其中。仿佛湮沒於萬綠叢中。唯見小小芙蓉秀臉淩然出眾。連玄洵亦讚歎。“不怕不識人。就怕人比人。所謂國色。進了萬花叢中也不會遜色分毫的。”
胡蘊蓉以扇障麵。嬌笑道:“九爺可要仔細了。小心看花了眼射中個夜叉婆回去。”
玄汾岸然立於台前。隻是一言不發默默彎弓搭箭。左手穩托。右手虛抱。一目微閉。一目炯炯。凝視片刻。開腔低喝一聲:“中。”冰弦猶帶破石聲。小巧一枚白羽箭好似流星脫手。隻聞得眾女連聲驚呼。膽小的紛紛避開。瞬時玉嬈發髻上玉鳳已被射中。浣碧不由跺足。“完了。完了。那玉鳳可是德太妃賞的呢。這樣大力道下去可不碎了。”
語未畢。卻見那玉鳳被射中後並不下墜。反而順勢往上而來。我凝神細看。方見白羽箭後懸著細細一根半透明的冰蠶線。那白羽箭的箭頭黏住玉鳳。被冰蠶線的力道一拽破聲而來。穩穩落在玄汾手中。完好無損。
周珮近前一瞧。不覺揚起大拇指力讚。“王爺好巧的心思。”
玄淩見那玉鳳碧生生握在玄汾手中。與他一身鸚哥綠的衣裳極是相襯。不由舉杯向他。“今日的玉鳳合該是你得了。正襯你的衣裳。”
玉嬈髻上玉鳳被摘去。她發髻鬆散。卻也不惱。悠然折下台邊一枝花苞瑩白的廣玉蘭做釵綰好長發。隻是淡淡含笑。
蘊蓉吃吃笑著。指著重上樓台的玉嬈道:“三小姐這身衣衫好看。湖藍映著鸚哥綠。也極相襯的呢。”
玄汾輕施一禮。微蘊一點笑意。“多謝小姐承讓。”
玉嬈伸手向他。“讓我瞧瞧那箭。”說罷取過一看。不覺“撲哧”一笑。“你拔下箭頭塗上了蜜膠。”
玄汾笑得有些頑皮。“是啊。我要的彩頭是那玉鳳。若玉鳳碎了。還有什麼趣兒。”說著向玄清眨一眨眼睛。“有一回我去六哥那裡。采藍說六哥拿蜂蜜塗箭頭上去粘羽毛。那時我還笑六哥瘋魔了。方才靈機一動才想起來。玉鳳有些重。蜂蜜黏不住的。我便換了蜜膠。”他眼底有玉石一般沉冽的純淨。“你在台下時並不知我摘了箭頭。怎麼不叫不避。一點也不怕。”
玉嬈唇角一揚。亦有頑皮的得意。“你敢射傷了我嗎。大姐姐第一個不饒你。”她低一低頭。“王爺不會射傷我的。”她的臉頰或許因為日光照耀的緣故。有些微微浮起的淺紅。“你的射術很好。”
有一把男聲沉穩響起。“老九若真傷了你。朕也不饒他。誰叫他逞強莽撞。”玉嬈的發髻鬆鬆用玉蘭花枝綰在腦後。醺暖的風悠悠一吹。幾縷青絲輕揚。彆有韻味。玄淩拿過座邊一把真絲白麵折扇。提筆寫下幾句。“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遺霓裳試羽衣。影落空階初月冷。香生彆院晚風微。玉環飛燕元相敵。笑比江梅不恨肥。”提罷賜予玉嬈。“這是文徵明題玉蘭花的詩。小姨風華英姿。很合廣玉蘭筆直之氣。旁的花原是俗了。”他一笑。凝目於玉嬈。“等你得空畫上幾筆玉蘭在扇上就更好了。”
玉嬈翻覆一看。擱在自己長桌上。飲了一口酒。淡然道:“方才射箭時弓弦勒疼了手。想來好些日子不能畫了。何況是皇上禦筆親提的扇子。臣女的畫原不配畫在上麵。回去臣女便請大姐姐好好收起來。禦賜的東西哪裡能放在外頭擱壞了。”
玄淩也不惱。隻溫文而笑。“不急。你什麼時候想起來再畫也可。朕等著看。”
話到此處。席上氣氛已有些微妙。玄清的目光在我與玉嬈之間輕輕一蕩。已然明白。玄汾仰頭喝了一口酒。起身行至玉嬈座前。“小姐這鳳凰是通水玉琢成的。”他說話的間隙。我目光一轉。看見他桌上玉嬈射中的那朵玫瑰已然不見蹤影。不覺疑惑侍女收拾得太快。
玉嬈眼皮也不抬一下。“是。”
“這玉鳳太過貴重。方才汾說要做彩頭本是玩笑。是汾輕率了。”玄汾把玉鳳遞到她麵前。“這樣貴重的玉鳳汾不敢拿回。還給小姐吧。”
玉嬈倏然抬頭。眸子亮晶晶如兩丸黑水銀。隱隱有黯淡的光彩流動。她沉默片刻。正色道:“王爺是男子。玉嬈是女兒。男女授受不親。男子碰過的東西玉嬈斷不敢要。方才連皇上賞的扇子也隻交給姐姐保管。王爺若不喜歡。。已是王爺之物了。丟掉也好賞人也好。悉聽尊便。隻不要再給我就是。”
玉嬈的口氣已有些無禮。我正待開口。玄清抬袖緩緩斟了一盞“梨花白”。清洌的酒香傾落於瑪瑙雕觥。送至玉嬈麵前。他笑容清淡如朗月。“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蘭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軟風吹過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彆。黃昏隻對梨花。”他笑看玉嬈鬢發。“三小姐的頭發此刻便似風鬟雨鬢。女子最重鬢發儀容。頭發亂了自然心情不好。喜怒無準。請小姐飲下這杯‘梨花白’。無梨花可對。將來不會傷春傷彆了。也願小姐得佳婿。享安樂。”
他的話恰到好處地開解了方才玉嬈與玄汾的尷尬。玄汾隱在唇底的笑意隱隱有一絲怡然一絲憂色。玉嬈按下脾氣一飲而儘。玄清壓低聲音。輕輕道:“梨花白是以汾酒為底。小姐若喜歡。本王讓人再送些到淑妃娘娘宮中請小姐暢飲。”他眸中儘是笑色。看著玄汾道。“九弟從不輕易與女子說話。所以難免笨嘴拙舌。有得罪小姐的地方還請小姐見諒。方才聽浣碧姑娘說那玉鳳是德太妃給的。九弟射下了正好完璧歸趙送回給太妃。也是九弟的一點孝心。”
許是酒喝得急。玉嬈眼波盈盈。連耳垂珠子也漫起紅意來。緋紅柔軟一顆。極是可愛。恰巧明苑的管事上來。奏道:“皇上。明苑新培了一品綠菊名叫‘暖玉生煙’。花朵碩大。遠望如綠霧彌漫。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