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我是否擔心,日子終究是看似波瀾不驚地過了下去,
衛氏的入宮似為表麵波平如鏡的後宮投入了一塊巨石,入選的諸位秀女之中,玄淩對她的厚愛顯而易見,先是未入宮便賜正六品“貴人”之位,封號亦是寓意甚美的“瓊”字,甚至玄淩親自囑咐了把臨近太液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來賜予她居住,此屆入宮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唯獨她一枝獨秀,占儘風光,
皇後雖不管宮中事務,然而聽聞之後亦不由歎息,“如此厚愛,連當年淑妃入宮亦不過如此,”
皇後是謹言慎行的人,這一番喟歎比較倒是來得突兀,如此將瓊貴人與我昔年入宮之景相比,越發引得眾人好奇,終於連心高氣傲的胡蘊蓉亦知道了,說道:“這樣說來,美倒美得很,我倒聽那日選秀時的宮人說起,衛氏美得狐氣,”
人美似狐該是如何美法,眾人未曾見過,愈加明裡暗裡揣測,終於韻貴嬪來向我請安時試探道:“聽聞這位瓊貴人美豔無比,娘娘不怕,”
“怕什麼,”我徐徐吹著盞中的清茶,抬眼看她,“貴嬪不妨直說,”
韻貴嬪笑嘻嘻比著護甲上的金珠,“瓊貴人未入宮就聲勢顯赫,比之娘娘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娘娘不怕她入宮後狐媚惑主,奪你的寵愛,”
我笑著睨她一眼,“怎麼韻貴嬪以為皇上是不經誘惑之人,輕易便會叫人狐媚了去,”
她斂聲,“不敢,”她唇際綻開一絲冰冷的笑,“我隻是為娘娘擔心呢,娘娘已是三子之母,,自然,娘娘望之如二十許人,當真看不出隻差幾年便三十了呢,”
我如何聽不出她的諷刺,以眼色製止花宜眼底的怒氣,笑吟吟道:“多謝韻貴嬪,說來你在宮中已久,雖然位份上不如本宮,可論年齡,本宮終得喚您一句‘姐姐’,可若不細說,誰知您比我年齡大呢,大約不曾生養過的女子不顯老些,真是好生羨慕姐姐,”我喚來花宜,“姐姐眼角已有皺紋了,恰好太醫院送來幾盒珠容養顏膏給幾位老太妃,先給姐姐用著正好呢,”
花宜笑著捧了上去,“貴嬪娘娘真好福氣,聽聞宮裡的老太妃都用這個,娘娘用了一定能年輕十歲,看上去隻像四十了,”
韻貴嬪冷冷一笑,“娘娘客氣了,我比不得娘娘凡事寬宏,連皇上寵愛也不放在心上,不似咱們日日念著皇上,”說罷氣衝衝出去,連撞上了在門口等著請安的瑃嬪也不曉得,
瑃嬪嘴快無忌,不出半日便合宮皆知韻貴嬪在我宮裡無禮冒犯,到了夜間居然連玄淩也曉得了,晚膳過後特特來瞧我,安慰道:“韻貴嬪不懂事,你彆與她一般見識就是,”
我才哄了孩子們睡下,正卸晚妝,聞言不由駭笑,“什麼要緊事,臣妾倒不放在心上,”
玄淩狐疑道:“外頭傳得厲害,說韻貴嬪如何在你這裡撒潑吃醋沸反盈天,你倒也不生氣,究竟她與你說了什麼,”
“外頭傳得厲害,皇上竟連她為何鬨將起來也不曉得,”我想一想,“哪裡什麼要緊事,不值生氣,”
玄淩取過我一縷青絲把玩,道:“還真不知她為何鬨騰,也罷,終歸她不懂理罷了,”
如此一宿無話,晨起槿汐為我梳妝時亦說起,“韻貴嬪原不是那樣衝動無謀算的人,昨日倒有些有心做出脾氣來呢,何況小事罷了,外頭什麼傳言竟那樣快,”
槿汐道:“也似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娘娘留神些才是,”
我伸手撫一撫梳得油光水滑的長樂髻,眉心有髻上正中垂落的和田玉琢成的玉蘭飛蝶步搖,雖說玉光清雅,卻也晃得眉心盈然如水,我比著一對明珠耳璫,道:“該留神的是今日的新宮嬪入宮罷了,”
新入選的宮嬪在正午前皆已到達自己所居的宮殿,因著玄淩的另眼相看,也因著眾人的好奇與忌憚,妃嬪的禮物饋贈便似流水價一徑到了瓊貴人所住的恰春堂,然而瓊貴人隻道身子不爽,皆吩咐了侍女應付,連個“謝”字也不出來說一句,如此幾次,眾人更議論起來,這位新貴人的架子倒是端得恁地大,
花宜悄悄來告訴我,“那瓊貴人可不得人心了,才一來便生出那麼是非,好張揚的樣子,各宮的娘娘們都不喜歡呢,”
我掐了一串連珠蘭在手心,緩緩道:“不喜歡又怎樣,隻要是皇上寵幸的,有幾個她們能喜歡,與其到時陽為親昵,暗藏不軌,還不如早不來往,何況隻要皇上喜歡,她們也還不敢動瓊貴人呢,”
話雖如此,然而到了夜間卸妝,小允子道:“欣妃娘娘送了幾匹宮緞去給瓊貴人,誰知貴人不領情,還道上用的緞子料子花樣還不如官用的呢,可把欣妃娘娘氣著了,”
花宜冷哼一聲,“還未承寵便如此跋扈,得罪了六宮的人有什麼好處,再者這般不順心那般不順意,娘娘送去的東西還不知該怎麼議論呢,”
我有一下沒一下篦著頭發,淡然道:“本宮不過按規矩賞些東西,人人都一樣,既送了她,她愛做什麼說什麼都由得她,無需置氣,”
然而話音未落,卻有宮女的步伐帶起風聲而進,恭聲道:“恰春堂的瓊貴人來拜見娘娘,娘娘可要一見,”
我頗為意外,新入宮的宮嬪未見皇後而先拜妃嬪,這並不合規矩,何況是如此漏夜而來,她又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我微一沉吟,道:“告訴她,本宮已經歇下了,三日後自會相見,不必急在一時,”
那宮女應聲去了,也不多話,倒是次日與玄淩一同用膳,他停了箸問道:“瓊貴人的住所她可還喜歡,”
我抿嘴笑道:“彆的都不喜歡,隻對皇上選的恰春堂無異議,”
玄淩嗤地一笑,“朕不過掛個名頭,還不是你揀選了東西布置起來,倒叫朕白白承情,”說罷問我:“聽聞瓊貴人脾氣不好,”
我方欲將後宮諸人的怨懟說與他聽,他卻自顧自笑了,“但凡美人,大約都有些脾氣,瓊貴人年輕張揚些也是有的,不打緊,你好好教導著,也勸宮裡的人好好收斂些性子,彆看朕喜歡她就心裡手裡折騰得慌,”
我訝然於他的偏心,隻做含笑,“若論姿色,瓊貴人的確貌美,隻是皇上並非沒見過美人,為什麼這樣喜歡瓊貴人,”
我隨口一問,他倒凝了神,圓潤的銀箸停在薄薄的指尖,“論婉約,她不及你;論冷豔,不及瀾依;論豔麗,也無從與從前世蘭平分春色,隻是她美豔中帶清寒倨傲,更兼一縷清愁,倒是氣韻獨特,”
我夾了一筷胭脂鵝脯在他碟中,笑道:“秀色可餐,皇上也要多進食才行,既皇上如此喜歡,想來侍寢之時自然是瓊貴人第一了,”
他頷首,笑意微微收起,“嬛嬛,朕這樣讚她,你竟不吃醋,”
我驚詫,我竟毫無醋意麼,如此豁達,或許是真的已經不愛了,隻是,他卻不樂意呢,於是故意蹙眉,停了筷子,低低歎道:“臣妾若吃醋,皇上也還喜歡她,他日總要一同侍奉皇上的,何必彼此難堪,大度不成,吃醋便是嫉妒之罪,臣妾也為難了,”
他見我愀然不樂,忙握住我的手,溫柔道:“朕知道你心裡其實不高興,想著你能不介意,卻怕你是因為不在乎朕而不介意,”
我揚起煙籠般的禾眉,低低道:“臣妾隻是相信在四郎心中永遠有嬛嬛,不會為任何人取代,”
他撫一撫我的臉頰,暢然一笑道:“朕的確如此,”
誰知到了夜裡,瓊貴人更早了一個時辰便來拜見,我才要拒絕,小允子勸道:“瓊貴人誰也不放在眼裡,獨肯尊敬娘娘,這份心思本就難得,何況她是皇上青眼有加的新人,娘娘何必有意避著,或許她有要事也未可知,”
我想一想,搖頭道:“皇後雖隻剩了個架子,卻也還是皇後,未見皇後而先見妃嬪,本宮何必為她落人話柄,不見也罷,”
小允子眉頭一皺,“娘娘也知皇上對她另眼相看,不是為她,是怕皇上來日遷怒起來……”
我思量片刻,緩緩起身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