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惱亂層波橫一寸(2 / 2)

後宮甄嬛傳 流瀲紫 9245 字 6個月前

繞過鬆濤軒,才轉幾步,豁地察覺不遠處的鬆樹後有一個魁梧的身影,不覺驚得停住了腳步,

我正待問“是誰,”卻聽一陣朗朗笑聲,那人擊掌自林後步出,聲若洪鐘,“你們三人真當是好笑,”

這話如驚雷一般炸在我耳邊,我定睛一看,眼前“轟”地一黑,不是摩格是誰,

我的臉色一定是蒼白了,心口劇烈地跳動著,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喉嚨口躥出來一般,鬆林鬱鬱遮天,偶爾有遊魚樣的日光從樹枝的縫隙裡漏出來也失去了固有的灼熱的溫度,似映照在千年寒冰上,與此刻的我一樣隻覺手足生寒,連背心滑落的汗珠也似一顆顆滾圓的冰珠滾過,激起一身寒栗,

然而,即便再心慌,我終究半含了笑意頷首為禮,半是玩笑道:“可汗怎的逃席了,還愛躲著鬼鬼祟祟地偷看,大失一國之主的風範啊,”

他捋一捋胡須,慢條斯理道:“本汗隻是怕了驚了一場好戲,怎舍得出聲打斷呢,”

“人在戲中,可汗看彆人時,未知彆人也在看可汗呢,”

他眸色烏沉如墨,不辨喜怒,“本汗隻是在玩味,戲子還是從前那幾個,隻是演的戲碼不同了,清河王身邊那個女人以前隻是你的侍女,如今飛上枝頭變鳳凰,你原與他親密如夫妻,轉眼卻成了他的嫂子,成了宮中最炙手可熱的淑妃,”他拿目光瞟著我,“我看你膽子倒是大得很,敢和皇帝的親弟弟私通,當真叫本汗對你這位淑妃娘娘佩服至極,”

他話語中的輕蔑之情絲毫不加掩飾,我按捺住心頭怒氣,“恕本宮不懂得可汗的話,隻不過可汗可知道時移世易這句話,譬如赫赫大軍再鐵騎無敵,也抵不過天災人禍之事吧,”

他雙眼微眯,那冷冷的目光似要噬人一般,“你不怕我將當年之事告訴皇帝,”

我摘下紫蘿上一朵小花拈著把玩,“怕,本宮怕當年本宮的妹妹玉隱與清河王同遊之事被人知曉麼,他們情投意合,早已結為夫妻,可汗若要告訴皇上,皇上也隻當佳話來聽,反而又要疑心可汗是如何知曉這些事的,是怎樣隻身混入大周呢,皇上若知道了,一個不高興不去找神醫了,隻怕赫赫將士的時疫不知要到哪一年才見好呢,可汗是聰明人,自然不會拿數十萬將士的性命開玩笑的,”

他負手而立,微張的眼角迸出幾許怒意,他冷笑道:“你以為本汗會受你們皇帝的威脅,他偷燒我大軍糧草,手段太卑鄙,”

我盈然一笑,“可汗果真是醉了,竟然忘了兵不厭詐這一說,”我瞥他一眼,“可汗固然生氣,可本宮覺得可汗是有大胸襟之人,必然不肯露出顏色來讓皇上瞧見,本宮也勸可汗一句,如是借酒出來消氣散心的,那麼也請快些回去,免得皇上起疑,”

他冷眼瞧著我,“你以為本汗會怕,”

我微微而笑,“可汗是聰明人,自然懂得趨利避害,本宮不過是多嘴提醒一句罷了,”

他微微抿嘴,覷著我道:“方才一見你,本汗便已經認出你來,但是總覺得你哪裡不同了,原來你一本正經端著淑妃的樣子,實在沒有當年在輝山那麼隨性可愛,可是你一旦說話行事,和當年還是沒有半分區彆,”

我依舊含著矜持的笑,“可汗這話,本宮實在不懂,”

“懂與不懂,你自己明白,本汗自然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深沉的口吻隱隱讓我覺得不安,我揚一揚下頜,“眼見未必是實,何況是眼光呢,”

他的眸底劃過一絲迷離的光暈,行至我身側,一字一字道:“聰明的女人,同時具有美貌,是很容易叫人喜歡的,”他的聲音似含著誘惑的磁鐵一般靠近,“如果一個女子身負美貌和智慧,再有狠辣,更容易教人傾慕於她,”

我心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佯裝不懂,隻是淡淡道:“想必可汗的閼氏便是如此,本宮也十分仰慕,何時大周與赫赫結為兄弟之邦,想來本宮可以拜會,”

他止了那一抹似笑非笑之意,口中的話語似冰珠般一顆顆吐了出來,道:“本汗有妃子無數,唯一的閼氏卻已死在了你手裡,”驀地,他話音一轉,微帶了令人驚顫的口吻,“所以,你要記得,你殺了我的妻子,就必須還一個給我,”

我被他語底微不可聞的溫柔所驚動,一時間駭得無言以對,更以為自己是錯覺,他是赫赫一國之君,怎會覬覦敵國皇帝的寵妃,何況我又是三子之母,早已不再年輕,我勉強安定情緒,和婉而笑:“可汗這話小氣了,大周美女如雲,隻要可汗請求,皇上一定會擇品貌最佳的女子為可汗閼氏,以結兩國秦晉之好,”

他隻是負著手,粗大的指節像一顆顆滾圓的鵝卵石,他揚一揚唇角算是笑,“但願玄淩會舍得,”

這樣直呼皇帝的名諱是大不敬,時疫在赫赫軍中擴散,對他實則是大大不利,而他明知玄淩手中握有藥方,卻仍如此輕視,可謂是大膽至極,

指間的花莖被掐摸得久了,清涼的花汁一點一點蔓延至掌心,粘膩膩的清香,我看他一眼,“眼下可汗該擔心皇上舍不舍得那張治時疫的方子,而不該是其他,”

他的目光犀利如劍,遠遠望著碧藍無雲的天空,似要刺穿它一般,“你以為本汗真的會擔心時疫麼,赫赫的男兒都是真男子漢,都不怕死,本汗會立刻下令,凡是染上時疫的赫赫兵士一律處死,以免疫情擴散,現在大周軍士隻敢駐守城內,不敢開城而戰,皇帝不給藥方也可,本汗會讓人將染上時疫的赫赫男兒拋入城內,本汗就不信大周軍士如此身強體壯,會不和咱們一樣染上時疫,”

我望著他深邃不見底的眼中那抹決絕而淒厲的眼光,心中驚到無以複加,脫口道:“你是個瘋子,”

他“嘿嘿”一笑,那聲音像伺機而動的猛獸一般,“瘋子又如何,難道被你們的皇帝白算計了不成,他行軍打仗不過爾爾,玩起陰謀詭計來倒是一套又一套,”

“陰謀詭計戰場上難道不需用麼,用得受益便是奇謀妙計,吃虧便是陰謀詭計,成王敗寇,未嘗不是如此,”我看他直瞪眼,不禁莞爾失笑,

他忽地鬆了那股生氣的神情,露出幾分玩笑,“原來你還會笑得這樣高興,我以為你隻在輝山時才會這樣想,”

正說話間,卻見玉隱伴著玄清緩緩出來,玉隱耳朵尖,一時聽見摩格這句話,秀氣長眉微微一凝,轉了一抹雲煙樣的笑顏,道:“可汗好記性,還記得妾身與王爺同遊輝山的情景,話說今日重逢也還真是有緣呢,”

摩格挑起眉毛打量她兩眼,朝我努努嘴,“你是當年淑妃身邊的小丫頭,”

“小丫頭”本也無彆意,然而玉隱卻多心了,她粲然笑道:“可汗貴人多忘事,哪裡來什麼小丫頭小丫鬟的,當年我與王爺初初定情,同遊輝山,長姊也跟著我們一同去的,許是我年紀小,又愛跟在長姊身後,可汗把我當小丫鬟看了,”

摩格不屑地一笑,“雖然你與淑妃有些相似,但本汗相信自己的眼力,即便她是你長姊,你又年輕,但小丫鬟的樣子是不錯的,”

玉隱在清河王府內曾受尤氏一族壓製,屢屢被譏笑乃是侍女作王妃,脫不了仆婢身份,此刻聽摩格毫不遮掩地提及,不覺隱隱變色,她極力壓製著怒氣,強笑道:“可汗非要這麼說,我倒不好辯駁了,”她順勢挽住玄清的臂膀,側首溫婉而笑,“當年王爺與妾身同遊遇見可汗,今日故人相逢,等下可要和可汗好好碰幾杯,您說是不是,”

玄清淡淡一笑,拱手道:“可汗好酒量,本王遠遠不及,”

他這一答雖然避重就輕,然而也算默認了與玉隱同遊之事,摩格隻是笑,“你們三個當真是奇怪,從前本是一對的有情人做了叔嫂,一轉頭小丫鬟卻嫁了有情郎,你們不覺得彆扭,本汗隻見了抿兩麵便覺得彆扭,”

玄清的笑意淡淡的,像晨起籠在鴛鴦瓦上薄薄的一層濕氣,“可汗這話取笑了,”他極自然地將手臂從玉隱懷中脫出,將她擋著身後,正色道:“可汗開玩笑也無妨,但請勿拿小王的愛妻取笑,”

玉隱姣好的麵上慢慢漾起珊瑚色的紅暈,伸手握住玄清左手,“多謝王爺愛護,”

摩格“嗤”地一笑,“夫妻愛護本是理所當然,這也要謝,可見平時難得愛護,抓著了人抓不住心有什麼意思,”他瞟一眼玄清,“彆人不曾看見你護她的樣子,本汗卻是親眼見過的,你即便護著你王妃,也和當年護著她全然不同,”

我心頭一震,滿腔酸澀中緩緩蘊出一縷甘甜,摩格何等眼力,自然瞞他不過,可是他也能分辨出玄清對我的情意,某年某月,若等他人發覺時,又會是何等雷滾九天的大風波呢,

玄清也不多言,隻道:“可汗請回殿,小王再與你痛飲三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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