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形醫院當中下起了雨,光點和血珠混在一起,衝刷著異化的建築。
一直溫柔忍讓的妻子站在雨中,她身上滿是被鎖鏈劃出的傷痕。
“我看到了他的臉,在傅義快要把我拽入深淵的時候,是他阻止了傅義。”
“難道你們沒有發現嗎?從某一天開始,傅義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妻子看向了還在努力拚合屍體的李果兒,她的目光悲涼痛苦。
“利用職權接近你,肆無忌憚傷害你,最後在你動情時,抽身離開的是傅義。那天下午,看到汽車失控,不顧自己安危,衝過去救你的人才是他。。”
聲音慢慢變大,妻子的手指向了年齡最小的女網友。
“用花言巧語哄騙你,在得到一切後,毀掉所有承諾,將你丟棄的人是傅義。下雨的午夜,將發燒昏迷的你,一路背去醫院,坐在床邊陪護到你病情好轉的人才是他。”
妻子好像是要將心裡所有的東西全部說出來,她又看向了傅憶的媽媽。
“我知道你過的很艱難,傅義拋妻棄子,讓你獨自去承受這些不該有的磨難。但躲避責任,像老鼠一樣逃竄的人是傅義。那個在數百人圍堵下,依舊敢衝過去奪下你女兒照片的人才是他。丟掉了工作,丟掉了名聲,他毫不在意,他那個時候最擔心的依舊是你女兒的病情!”
字字泣血,妻子的目光掃過了劉老師。
“我知道你和傅義之間的事情,也看過你們聊天的記錄,傅義每次找你,都說我是最糟糕的妻子,在家裡得不到愛,然後極儘全力的詆毀我和孩子,隻為了換取你的同情,讓你心軟。”
“你的父親以前被汙蔑,傅義也從不在意真相,他隻是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變的和你父親一樣。但是這個現在躺在這裡的人,他從未聽信過謠言,親自去幫你調查,是他把塵封了十幾年的真相給挖了出來,還給了你父親一個清白!”
妻子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好像要將心裡的話全部說出。
“傅生媽媽,你應該是除我之外最了解傅義的人。”
“背著你到處沾花惹草的是傅義,為了維持所謂父親威嚴對傅生大打出手的也是傅義,讓傅生和外界徹底斷了聯係,把自己孤獨封閉的仍舊是傅義。”
“他從沒有儘到過父親和丈夫的義務,將這個家毀的支離破碎!”
“在我都已經放棄了一切,再也承受不住的時候,有一個人出現了,他和傅義完全不同,竭儘全力想要把破碎的家粘黏在一起。”
“他從不把自己糟糕的情緒帶回家中,對待孩子溫柔、尊重,卻又不嬌慣,他會係上圍裙為孩子們做美味的飯菜,願意低下頭陪傅天玩各種幼稚的遊戲,但在傅生被地痞欺負時,他想都沒想就衝了過去。為了讓傅生回學校,為了那孩子不再被欺負,他找老師理論,還打了拉偏架的校長,這些事情那位姓劉的老師也知道。”
“引導你孩子走出絕望的人是他,在車禍發生前一秒救下你的是他,背著你去醫院的是他,幫你父親翻案的是他,丟掉工作、讓萬人戳著脊梁骨辱罵也要救你女兒的還是他。”
妻子全身被恨意籠罩,她的目光從一個又一個恨意臉上略過,最後停在了韓非的屍體上。
“給了我那一點點希望的人,依舊是他。”
說完了所有的話,妻子站立在原地,她周身的恨意也無法阻擋住天空中的雨水。
祈願的光點和異化的血珠落在了她的外衣上,但她好像完全感覺不到一樣。
輕輕歎了口氣,趙茜想安慰妻子一句,但她發現自己做不到。
將手放在了韓非屍體的肩膀上,她也將所有的恨意和愛意留下,然後轉身離開了。
愛情和趙茜走出了異化的醫院,她們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一位位恨意將所有的恨和愛留在了韓非的屍體當中,人群中唯有莊雯繃緊了嘴唇。
樓長死了,屍體都碎成塊了……
見其他人都把恨意注入了韓非的屍體,莊雯也抓住旁邊快要魂飛魄散的無臉女人,將她們的恨意留在了屍體當中,然後操控恨意想要修複韓非的屍體。
人是沒辦法帶回去了,最好的結果是帶回去一具完整的屍體。
猶豫再三,莊雯終於做出決定,她正準備對妻子開口,旁邊的李果兒突然說道:“我能不能將他帶走。”
莊雯的血色瞳孔驟然一縮,這也有人搶嗎?
見妻子失魂落魄,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無動於衷,李果兒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將那個殘破的眼鏡取下,臉上收起了所有笑容,對著妻子深深的鞠了一躬:“對不起。”
恨和愛全部注入了屍體當中,圍繞在神像底座附近的女人相繼離開。
她們有的人放下了一切,有的人假裝忘記,有的人維持著表麵上的堅強,有的人留下了所有恨意和愛意,卻忘不掉那短短幾個瞬間的記憶。
隨著一位又一位恨意走出異化的醫院,被祈願雨花淋濕的建築好像開始恢複正常。
異化明明無法逆轉,但在人們的祈願當中,異化的建築逐漸被平凡覆蓋。
痛苦和絕望被遮住,大地和夜空的裂痕慢慢愈合。
神像底座上,韓非碎裂的身體被恨意和愛意纏繞,慢慢拚合在了一起。
妻子一直站在韓非的身邊,直到夜空中的雨停止。
她身上的恨意已經消散,轉化成了一種特殊的情緒,她想要幫韓非把碎裂的心重新複原。
撫摸著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妻子的眼淚順著臉頰落下,早已冰冷的心有了一點溫度。
“我應該帶你回家的,可我知道還有人在等你。”
散去了所有的恨和愛,妻子將韓非的心放回胸膛。
她收回了雙手,帶著萬般的不舍,抬頭看向了莊雯:“帶他回家吧。”
莊雯完全沒想到妻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眼中的黑火輕輕搖晃,不過她很快也意識到了一點,神龕記憶世界中的恨意全都沒有黑火,她們的恨和愛不需要黑火燒灼,已經是最純粹的了。
“你相信我?”
“你們不屬於這裡,在被恨意扭曲的時候,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和很多的人。”妻子慢慢轉過了身:“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她散去了全部的愛和恨,朝著醫院外麵走去,邁出幾步後,又駐足停下。
妻子深深的看了一眼韓非的屍體,輕聲對莊雯說道:“帶他回家吧,彆讓愛他的人擔心。”
十位恨意的恨和愛烙印在了韓非的屍體上,他的身體慢慢變得完整。
朝著醫院外麵走去,妻子沒有再回頭,她走在黑夜的街道上,捂著自己空蕩蕩的心口。
一步一步往家走,她突然感覺這個城市好大,回家都要走那麼遠。
濃重的夜色慢慢消退,初陽的光照在了身上。
拿出鑰匙,妻子像以往那樣打開房門,她換下了自己的鞋子,係上圍裙,進入廚房。
她想要像以前那樣為家人準備早餐,但手碰到廚具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身體靠著櫥櫃,妻子慢慢坐在廚房角落,她雙手抱著膝蓋,不敢哭的太大聲,怕吵醒孩子。
半關的廚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夜沒睡的傅生站在廚房門口。父親經常徹夜不歸,但這一次他卻莫名的感到心慌和害怕。
將紙巾遞給媽媽,傅生蹲在旁邊,他不敢去問那個問題。
緩了很久很久,妻子才重新抬起了頭,她紅腫的眼睛看著傅生:“爸爸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再也沒辦法回家了。”
聽到媽媽的話,傅生的大腦好像停頓了一秒鐘,他有些恍惚,似乎身體都還沒辦法消化這個信息,依舊生活在日常的慣性當中。
“他昨晚在哪裡?”
“那所醫院,他最後打電話說絕對不讓你去那所醫院……”妻子還沒說完,傅生就跑出了家門。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拚命的朝那裡跑,好像努力、再努力的跑,就可以挽留住父親一樣。
大腦是空白的,應該要做一些事情,他似乎追逐著什麼。
異化的醫院在陽光下顯得平凡,這一天對醫院來說,好像隻是無數天中的一天,平凡到沒有人記得。
跑進醫院,傅生見人就詢問自己的父親,他知道父親是這裡的護工。
在醫院中漫無目的的詢問,誰也沒有一個答案。
奔跑的他最終被保安攔住,在他快要被趕出去的時候,一位女醫生和她的護工弟弟趕緊跑了過來。
“你們知道傅義在哪間病房嗎?他是這裡的護工,我想要見他!”傅生抓著男護工的手臂,那護工的目光有些複雜:“你知道他在哪裡對不對!告訴我!”
“他已經離開了。”女醫生將一份皺皺巴巴的診斷報告拿出:“他這個病得了很久,一直拖著。”
“醫生,我隻是現在想要見他!你讓我見他一麵好不好!”傅生抓著那診斷報告,他情緒越來越激動,周圍的保安又圍了過來。
“抱歉。”
傅生被保安拽開,那位男護工一直在安慰傅生,帶著他去看了傅義之前工作過的地方,一切都還在,隻是那個人沒有過來。
太陽慢慢升起,醫院裡的人也越來越多,傅生好像行屍走肉一樣跟著護工,直到最後被衝散在了人群裡。
抓著那份隱瞞到了最後的診斷報告,傅生坐在醫院的台階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隻是坐了很久。
陽光在窗戶上投射下了一個影子,隨著日升日落,那窗戶的影子也在慢慢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