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還沒給劇本,每人發了一套《紅樓夢》。許非抱著書,坐在大石頭上,問:“你們想演哪段葬花?”
“當然是葬花吟的葬花了。”陳小旭道。
“那你們想怎麼演?”
“我……”
倆妹子傻愣愣的戳著,完全沒頭緒呀。因為一提起林黛玉,首先想到的必是葬花,但真說怎麼演,沒有任何影視表演經驗的倆人,根本就是個槑。
我就知道!
許非搖搖頭,開口拯救:“想排一個段落,一定要聯係上下文,把意思吃透,揣摩人物心理。
黛玉葬花之前,發生了很多事。先是寶玉口無遮攔,拿《西廂記》裡的葷話來玩,那叫‘成了給爺們解悶兒的了’。而沒等二人和好,寶玉就被薛蟠借賈政之名叫去了。
黛玉擔心,便去怡紅院找,正趕上晴雯鬨脾氣,不給開門。黛玉剛要走,忽聽裡麵傳來寶釵的聲音。你們看原文如何寫的,‘越發動了氣,想起早起的事來,必是寶玉惱我。但你今兒不叫我進來,難道明兒就不見麵了?’
她是很多情緒雜糅在裡麵,有跟寶玉的生氣,有對寶玉的誤解,還有對自己身世可憐,無父母撐腰的委屈……這些情感彙聚到一起,最後一刻才爆發出來。
而曹雪芹寫過黛玉之後,先用了大段文字描寫寶玉跟薛蟠,然後寶釵撲蝶,芒種過節的時候,姐妹們都在一起,唯獨不見黛玉。
寶玉便去找,‘聽那邊有嗚咽之聲’,‘一朝春儘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不覺慟倒山坡上,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到此刻,才引出了那首《葬花吟》。
所以你們演繹,不能浮於表麵,要把這個鋪墊和意境演出來。
那種峰回路轉,情感爆發,抬頭見花塚殘紅,縱黛玉這般絕世之人,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之感!”
“……”
“……”
氣氛格外安靜。
陳小旭一雙妙目看著此人,看那書本攤在腿上,卻隻字不瞧,就坐在山石上,娓娓道來,談吐闊氣。先是驚詫,而後疑惑,這會隻剩下眼波流轉,異彩連連。
胡則紅更是直接,叫道:“你,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以前學過表演麼?感覺比我們劇團老師還厲害!”
“沒學過,就是看了一些雜書,自己理解出來的。”
“我也看過,我怎麼理解不出來?”
“智商差距。”
許非指了指腦袋,又恢複痞裡痞氣的樣子,笑問:“怎麼樣,還演葬花麼?”
“演不了,演不了。”怪味豆忙道。
“哼!”陳小旭唾麵自乾。
這才對嘛!葬花貌似簡單,就一個人在那兒刨坑埋土,哭哭唧唧,殊不知是最難的。用後世的話講,這叫內心戲,還是最重頭的內心戲。
上來就挑戰這個,玩鬨呢!
許非沒學過表演,但對這方麵極其愛好,看過很多專業書籍,包括電視綜藝什麼都看。他所在的傳媒公司也投拍過作品,自己時常去探班,親眼見過劇組運作。
他見過那些老演員一絲不苟的背台詞,中氣十足,慷慨激昂,現場收音……也見過辣雞流量嘚嘚瑟瑟,替身摳圖,對著鏡頭念1234……
《紅樓夢》的情節早就滾瓜爛熟,讓他真正去演,可能演不了,但論紙上談兵的功夫,可誰也不怵。
“你們這個階段,找到人物的感覺最重要。把自己代入林黛玉,她平時怎麼走路,怎麼說話,怎麼舉手投足,這些感覺一定抓住,然後再考慮藝術加工的問題。
所以儘量彆找單人的,比較內心化的段落,找些日常化的,說說笑笑聊天解悶,慢慢往上提高。”
“日常化的……”
陳小旭也熟讀原著,比胡則紅了解一些,想了想道:“那我排這一段,第三十五回的。”
“三十五回?”
胡則紅趕緊翻書,卻是寫寶玉挨打,黛玉探望回來,跟紫鵑有幾句對話。出場角色有三:黛玉,紫鵑,以及那隻鸚哥。
“哈哈,我們仨正好,許非你就演鸚哥,我們輪流試。”
“我不。”
陳小旭頓了頓,還是堅持道:“我不要給你配紫鵑,我隻試黛玉的戲。”
嘿!
胡則紅最煩她的就是這點,當即又吵了起來。許非頭疼,忙道:“行了行了,我再給你們找一個。”
他站在山石上望了望,見眾人真的假的,會的不會的,都已排了起來。唯有幾人例外,一個是樂韻,一個是黑小妹子,還有一個正抱著書本,有點呆,有點迷茫的不曉得乾啥。
“喂!”
許非招招手,衝著她喊:“張儷!”
(十五章又進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