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的自行車上馱過很多人,黛玉、寶釵、寶玉、柳湘蓮、陳小喬,今天終於輪到了大媽。
大媽極有份量,往後邊一坐就覺得忽悠一下子,自行車頭都顫了顫。
大清早上,倆人從家出來,到後海,走棉花胡同往北,再往西一折,就進了一條幽靜古樸的小巷子。
巷子口釘著紅牌,上寫:百花深處。
路麵特彆窄,三米寬左右,倆人推著車慢慢走,視角狹而長,兩旁是用碎磚砌的牆,南牆少見日光,灰青發冷。
往裡拐了個彎,才略寬敞一些,牆也更碎。一條土狗新奇地望著許老師,抬抬腿在牆角尿了一泡,又溜進自家門裡。
這條胡同西通新街口,東起護國寺東巷,多為小院落,唯兩處不同。一處是東端的廠橋小學低年級部,朱紅大門,掛著清華大學似的牌匾。
另一處是西端16號院,外頭有個傳達室,寫著百花錄音棚。
“傳說中的錄音棚,原來這麼早就有了……”
許非先在胡同裡轉了一圈,才在大媽不耐煩的目光中停在一戶門前。
騎牆而建的小門樓,沒台階,對開的紅木門,兩側立著長條的石墩子,上麵圖案斑駁不清。牆上標著“百花深處25號。”
等了等,裡麵有女人探出頭,頭發花白,麵容文靜,口音也很溫軟:“你今天怎麼有空來?”
“你們家房子沒賣出去吧?”
“還沒。”
“那就好,我帶個小子來看看,他想買。”
“……”
女人打量了幾眼,方退開兩步,“請進。”
許非很詫異,這女人年歲跟大媽相仿,卻完全是兩種風格,看著就受過不錯的教育,暗藏文秀。
他邁步進去,迎麵是壘砌精致的影壁,繞過影壁便見一小院。
北房三間,兩明一暗,東西廂房各兩間,南房三間。臥磚到頂,起脊瓦房,院內鋪磚墁甬道,連接各處房門。
廚房在東南,廁所在西南角。
院裡還種著兩棵樹,一棵是石榴,另一棵也是石榴,枝丫飽滿,早落了葉子,彎彎曲曲地伸到天上。
小戶四合院跟小戶樓房是倆概念,說是小院,實則特彆寬敞。
許老師頓時驚豔,這院子保存的太好了!
他都沒進屋,在外頭踩了幾圈,心臟就砰砰跳動,跟著看了看大媽。大媽一瞧那德性,就知道對路,遂告辭出來。
“這戶人家姓劉,祖上是有名的先生。我當姑娘時候交的朋友,最早房子被征收了,成個什麼單位的教育中心。後來那單位黃了,人也是運氣好趕上政策落實,前些年發還回來,手續都有。”
“那怎麼還賣啊?”
“人家兒女都出國了,那什麼雞啊,就辦奧運會那地方。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在那邊穩當幾年,就要把爸媽接過去,這才想著賣。”
“哦……”
許非回頭瞅瞅,小院在胡同北側,整體就是坐北朝南,距新街口也遠,不怕吵雜。
他越看越中意,道:“既然手續齊全,那您就幫著問問價,合適我就買了。”
“那多少是合適啊?”
“反正您就問吧。”
“謔,闊氣!”
大媽一豎大拇指,特社會。
許非了結一樁大事,心情瞬間愉悅,又在胡同裡走了走。一提買四合院,都講究後海那邊,其實後海開發得跟紅燈區似的,全是商業巷,太躁。
百花不錯,後世也保持著古樸樣子,而且屬於什刹海學區,將來生孩子都有保障,啊呸,想得遠了。
還有那個百花錄音棚,隸屬京城音響器材廠,這會是國內最頂級的錄音棚。再過幾年,會有無數大腕兒在此出沒。
“不敢在午夜問路,我走到了百花深處……”
從胡同出來的時候,許老師下意識哼起了歌。
路邊棗樹光禿禿的,時不時傳來老頭訓鴿子的聲音,幾縷炊煙從院後升起,女人推著車出門上班。
沒樓房就沒樓房,院子好啊。
寬敞點的院子,有樹,最好是果樹或者花樹,每年開花那幾天,在樹下支張桌子,開順口的酒,找中意的姑娘,也值了。
…………
京城現在還沒推出暫住證,甚至連身份證製度都是幾個月前正式實施的,根本沒空管你外地人買房的事兒。
大媽幫忙問價,不便宜,85年的一萬塊錢,什麼概念?雙方談妥,遂忙著走程序,東跑西顛的爭取在年前給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