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次日一早,許非剛推著自行車出門,就被風沙糊了一臉。
“呸!呸!媽的,這破天兒!”
他吐了幾口,蹬上車子,正看著一老頭遛彎回來,也是百花胡同的,但沒打過交道。本想騎過去,結果老頭一扭脖子,“上班啊?”
“啊!”
他有點愣神,緊跟著又來一大媽,“喲,上班去啊?”
“夠早的,吃飯了麼?”
“上班啊,謔,今兒風可真大。”
“昨兒演的不錯,哈哈,差點沒看出來!”
那您笑個屁?
一條胡同,他應了七八聲,出來又撞見居委會劉大媽。
“喲,小許,我這剛買的糖餅,來嘗嘗啊。”
“不了,我上班呢……”
他蹬了一下,又停住,“劉大媽,那個大興安嶺火災,居委會組織捐款麼?”
“組織啊,過幾天就號召一下,你可夠積極的。哎,亞運那份你也捎帶手捐了得了。”
“呃,我單位有組織,走了啊!”
許非抹了把汗,出百花胡同,順著新街口大街往北,再往西過馬路。
這兩年京城的自行車呈幾何倍數增長,私家車也明顯增多,以前滿大街見不著,現在偶爾就能開過一輛皇冠、桑塔納什麼的。
說起老桑塔納,可是經典中的經典。
許老師上輩子學車,開的就是老桑,看著破破爛爛,一開賊好使。
等紅燈的時候,路口有個書報攤,攤主揚著兩份報紙,向行人兜售:“大興安嶺火災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新華書店《紅樓夢》售罄,過幾天才有新貨,這幾天彆排隊了啊!”
都是上班族,單位有報紙,沒人買,但聽著有意思。一個戴眼鏡的就問:“您還認識售罄呢?”
“多新鮮啊,這年頭沒點知識敢賣報麼!靠才華混社會,懂麼?”
“哈哈哈!”
眾人一樂,見對麵變綠燈,跟七劍下天山似的,嗖地衝過去。
剩下攤主罵罵咧咧,繼續喊:“新華書店《紅樓夢》售罄,售罄了啊……”
八點過點,許老師到了電視台。
他沒因為自己當了副導演就不乾人事,照例打水泡茶,然後領了一堆報紙。坐下翻了翻,找關於自己的評論。
還真有。
記
“賈芸生的容長臉兒,長挑身材,十**歲,斯文清秀。演員的年齡身量非常還原,臉型也對。
有人講容長臉兒就是大長臉,是錯誤的。襲人也是容長臉兒,但襲人漂亮,能想象一個大長臉女子,居然還很漂亮麼?
所以想來是一種好看的臉形。《兒女英雄傳》第十七回:隻見那也是個端正清奇不胖不瘦的容長臉兒。可以參考借鑒。”
噝!
此專家竟恐怖如斯!
許非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該說對方嚴謹,還是說丫閒的蛋疼。
“賈芸形象佳,演的欠妥,對寶玉固有小心討好,卻不夠謙卑奉承。跟舅舅也略平淡,似城府過深。對小紅倒是不錯,得男女情味。”
“賈芸過於俊美,不妥。”
“完全沒理解人物內涵,不夠入味。”
這年代的紅學研究,跟後世的大眾理解有相當偏差。比如賈寶玉,八十年代都當他是反封建鬥士,反對包辦婚姻,追求自由戀愛。
賈芸也一樣,奏是一個阿諛奉承,有小機靈,然後講義氣的配角形象。
許非按照自己的理解來演,自然不受待見。不過他已經很開心啦,“過於俊美”,哎呀,四個字直擊心窩!
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誇,“除了帥一無是處”的時候。
“喲,芸兒!”
坐了一會,大鋼子賤麼兮兮的出現在門口,上來就一熊抱。
“滾,跟特麼兔兒爺似的!”
許非一腳踹開。
“不地道了吧?你好歹也是紅樓夢露過臉的,小裡小氣。”
“我一共十分鐘戲,我露什麼臉?”
“誒,戲不在長短,角兒不在大小。”
馮褲子端著大茶缸子晃進來,“許老師風流倜儻,英武不凡,往那兒一站,就一封建社會上進青年。”
“你還彆說,我媳婦兒昨天看的倍兒來勁!”
陳彥民也閃進來,“我特麼現在一睜眼,碰著個人都跟我說《紅樓夢》,連我們家門口賣豆汁的都叨咕,也不知道哪兒看的電視。”
緊跟著,鄭小龍溜進屋,拿張報紙開始翻。
“哎,都在啊!一會過來討論劇本,得抓緊點,彆不慌不忙的。”尤曉剛又探頭來了一句。
他剛走,李沐又露麵,“九點台裡開《紅樓夢》研討會,都去湊個人頭。”
“咱們也開啊?”陳彥民詫異。
“社會風潮,號召學習,懂麼?你們幾個不用去,非《胡同人家》劇組的都來啊!”
李沐閃了。
許非看著一串串走馬燈似的,忽覺有趣,“哎,你們知道有個《京都竹枝詞》麼?”
“得輿的吧?”鄭小龍抬頭道。
“對,裡麵有當時文人評價《紅樓夢》的。”
許老師搖頭晃腦,“做闊全憑鴉片煙,何妨做鬼且神仙。開談不說紅樓夢,讀儘詩書也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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