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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41)
王熙鳳從林家回來,平兒趕緊過來服侍。
“我說你隻管忙你的去,這裡有小紅就成了。你巴巴的過來作甚。”王熙鳳接過平兒遞來的熱帕子,擦了一把臉道。
“哪裡有奶奶辛苦,我卻在一邊受用的道理。”平兒自是覺察出王熙鳳對自己不及往日親密,反倒比以往更殷勤小意。
“你這蹄子如今也這般會在我跟前弄鬼了不成。”王熙鳳一笑道:“誰不知道我如今愛串門子。可這串門子也是有講究的。為甚老太太,太太都不發話,由著我這般。還不是靠著我聯絡著林家。家事橫豎就那麼些,你隻照管著就成了。如今最緊要的反而是外麵。你要是多心,可平白辱沒了我對你的情誼。”
平兒一愣,笑道:“我哪裡就多心了。隻今兒真有事要問奶奶。”
“說吧。”王熙鳳往榻上一歪,道:“家裡這點事,你直接拿主意就成。不都有成例嗎。照著做總是錯不了的。”
“要是能有個成例,我也就不做難了。”平兒歎了一聲道:“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麼想的,又將雲姑娘接過來了。說是既然訂了親,就該是學些為人媳婦的道理了。要接來自己教養。將史家的兩位太太氣的,咱們家的人去了,都沒露麵。隻打發了個婆子出來應付。如今人是接來了,可老太太也不安排在她的院子了,倒一徑的說雲姑娘在史家學規矩已經夠可憐,先叫住進園子裡鬆散鬆散。找了我去,叫我收拾收拾瀟湘館。這瀟湘館原有的東西倒是能用,可這要住人,怎麼一個收拾法。奶奶倒是給句話。”
“這話怎麼說的。給再多的東西她又搬不走,想擺什麼隻管擺著便罷了。要是擔心不小心損壞了,那倒大可不必擔心。除了寶玉那屋的活祖宗們,再沒有那般不愛惜東西的人了。我恍惚聽著那叫晴雯的撕了好幾把上好的扇子。這般的不管不顧,你要是跟她好,提醒她收斂著點。那長在枝頭最好的果子,總是最先被鳥啄的。”王熙鳳閉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因又問道:“或者你隻管去問問雲丫頭,或許她自己不想搬過去住也未可知。”
“哪裡需要問。雲姑娘如今已經歡歡喜喜的帶著丫頭去了。另外,有寶姑娘的屋子比著,雲姑娘那邊怎麼收拾,都是顯眼的。寶姑娘那邊,空洞洞的跟個雪洞似得。”平兒道。她也不正是怕兩家的親戚不能兩樣的對待。至少麵上要好看些。彆隻偏了史家的姑娘,得罪了薛家不打緊,就怕太太多想。
王熙鳳皺眉,心道:這雲丫頭都已經定親了,怎生還這樣冒失。見平兒還在等自己的回話,就道:“這有何難。你隻說要開庫房,將姑娘們都問一遍就是。那些東西收著也是白收著,給她們用了,又能如何。”
平兒心說,這開庫房取東西,沒有奶奶的同意,自己一個掛著鑰匙的丫頭,如何做的了住。見王熙鳳發話了,這才應下來。準轉頭又問道:“林大姑娘可好。”
“姑娘家的症候,瞧著是第一來,難受了些。不打緊。”王熙鳳有些迷糊。出了一趟子門,就泛起了困。
平兒剛要轉身退下,突然想起什麼似得道:“奶奶身上不少日子沒換洗了。該不是……”
王熙鳳猛地睜開眼,這些日子七事八事的,還真把這一茬子給忙忘了。
“小紅那丫頭能乾,但到底是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知道這裡麵的事。”平兒一看王熙鳳的樣子,就知道*不離十了。
小紅從裡間出來道:“總得有兩個月了吧。該是不會錯的。”
“這是喜事啊。”平兒是真的高興,她這些日子的壓力也大。抬舉姨娘本就是為了子嗣。不少人在背後嚼舌根,說自己不是本分人。孩子沒懷上,倒抓著手裡的權力不撒手。每常想起這些,心裡能不堵得慌嗎。“我這就去叫人請大夫來。”
“站住。”王熙鳳突然叫住平兒,“千萬彆聲張。隻叫小紅去林家,讓林大姑娘將林家慣常用的大夫請一個來。如今,我除了她和你們,再是誰也不信的。”
平兒一下子就愣住了。奶奶這是疑心了誰。
小紅見簾子一動,馬上朝王熙鳳使了一個眼色。外麵的丫頭看著鬆散,但都是小紅特意找出來調撥來的。將這屋裡守的嚴嚴實實。這簾子一動,就證明是賈璉回來了。該是在外麵偷聽。
王熙鳳的餘光往簾子那邊一掃,就對平兒道:“你也不想想,我那親婆婆是怎麼去的。咱們二爺上頭還有一個嫡親的哥哥,長到五六歲上怎麼就死了。還是落水而死的。當這一家子丫頭婆子都是擺設啊。看不住一個孩子不成。二爺又是怎麼到了二房,由著二房教養的。這裡麵的事情,可就經不住琢磨了。左右不過是大房得了爵位罷了。這才是害人的根本。可這話,我又怎好說呢。當初懷大姐兒的時候,一直都十分順暢。生的也不艱難,怎生就調理不好,這麼幾年都沒懷上。這些個事,我每每想起來,就一身的冷汗。可咱們那位爺,隻怕還想不到這一層。我即便說了,他隻怕也更信養了他一場的二嬸子,我那親姑媽。說不得什麼時候他就被人領著犯了要命的事,那這爵位就真的跑了。想起來我怎能不灰心。若是僥幸,真叫我這肚子裡揣了個哥兒。保下他,咱們就都有靠了。”
平兒的臉唬的沒有半點血色,小紅一臉驚恐,但心裡卻覺得二奶奶這話,隻怕是為了唬住門外的人的。
果然,賈璉一臉鐵青的掀了簾子進來,道:“你剛才那些話是個什麼緣故。”
王熙鳳一副被驚嚇的模樣捂住胸口:“幾時回來的,在自己家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唬了人一跳。”
平兒回過神來,接話道:“二爺好歹小聲點說話。不說彆的,就隻彆驚著奶奶肚子裡的哥兒才是正經。”
賈璉這才將視線落在王熙鳳的肚子上,也回過了神。“有了就好。你既然不放心,就叫人去林家一趟也就罷了。”
小紅立馬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賈璉這才道:“你剛才說的都是些什麼。”
“哪裡有什麼,不過是我多思多想了罷了。”王熙鳳轉臉就不認了。這些話憑沒證的,怎麼承認。要是將這人的性子激出來,他不敢不顧的鬨騰可怎麼辦。隻要在心底有這麼一個印記和懷疑就成了。也能時刻的警醒著他,彆犯什麼要命的事,省的被人抓了把柄。等將來,這家敗了,可彆牽累到自己和孩子身上才好。
王熙鳳越是雲淡風輕,賈璉心裡反倒越是嘀咕。就道:“隻這話再彆說了,今兒是叫我聽見了,要是叫彆人聽見,可不就要了命了。”
“我知道了。隻以後我就不出院子了,管它外麵鬨個天翻地覆,我隻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吧。”王熙鳳說著,就看向平兒道:“我知道這家裡說什麼的都有,你也跟著受了不少委屈。這委屈都是你替我和你二爺受的。我心裡記著你的情分。”
平兒眼眶一紅,“奶奶說的什麼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沒的說這些,反倒生分。”
賈璉心裡雖然琢磨著王熙鳳剛才的話,但看到妻妾和美,再想想彆人家的個個鬥得烏眼雞似得。頓時覺得有些心滿意足。
林雨桐見到小紅,才知道王熙鳳可能有孕了。想到原著上,王熙鳳確實懷過一個,可惜流產了。據說就是個小子。如今見她這般謹慎,就笑道:“你且回去。我馬上打發人請了大夫送過去。就說是去給你們奶奶瞧瞧,調養身子的。”
小紅馬上大喜。反正自家奶奶急著要孩子,大家都知道。求了林家給找個大夫調養,肯定沒什麼人起疑。到時剛巧診出有孕,誰還能說什麼不成。省的彆人覺得確診一個喜脈,還巴巴的求了林家,有些小題大做。萬一真是有那害人之人,反倒叫對方起了疑心。這林大姑娘真是□□都為自己奶奶想到了。難怪奶奶隻跟她好。於是馬上跪下,真心實意的磕了頭。
林雨桐叫人扶她起來,見這丫頭額上已經青了一片,就道:“真是個實心眼的好丫頭。好好的服侍你們奶奶,日後有你的好處。”又□□兒找了外敷的藥給她,才讓人送她出門。
小紅前腳進門,將林雨桐的意思說了。後腳就有人稟報,林家的人帶著大夫來了。
賈璉就感歎道:“這次承了林家的情了。”
感歎了一番,趕緊請了大夫進來,果然就是喜脈。已經兩個多月了。如今王熙鳳身體康泰,大夫隻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就罷了。賈璉趕緊跟大夫確認下複診的時間。這就是借機把這個大夫給定下了。這大夫得了林家的話,自是無有不應的。平兒又取了二十兩銀子的診金來。才算把大夫送出了門。賈璉歡喜的不知道怎麼好,問道:“是不是得趕緊告訴老太太一聲。”
“應該的。”王熙鳳接過話頭,笑道:“大老爺,大太太那裡也少不得你跑一趟。”
大老爺是親爹,自是應該親自去。賈璉沒有不應的。
不提王熙鳳這些年的心願達成,如何的歡喜。隻說賈璉一路小跑的進了賈母的院子。
“如今這般的大了。怎生還這般急急火火的。”賈母笑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老太太,孫兒又要當爹了。”賈璉樂嗬嗬的稟報道:“特來討老太太的喜歡。”
“這可是大喜事。可是平兒有了。”賈母嗔道:“那也不許冷落了你媳婦。怎麼不見她跟你一塊來。是不是又吃起醋來了。叫她來,我好好的說說她。”
賈璉打嘴道:“是孫兒歡喜糊塗了,話都沒說清楚。那有喜的正是孫兒媳婦。”
賈母一愣,才道:“這正是大喜事。平兒那丫頭雖好,卻比不得鳳丫頭這正經奶奶肚子爬出來的。你隻看看寶玉和環兒,就知道了。”
賈璉自然更是喜歡嫡子的,不過要再有庶子那就更好了。這嫡庶也不能一概而論,林家的就是庶子,但誰敢說不好。
鴛鴦心裡涼颼颼的。隻看老太太的態度,就知道有多不稀罕姨娘。她帶著丫頭們跟賈璉道喜,賈璉忙歡歡喜喜的應了。
“你先去告訴你們老爺太太,叫他們也跟著歡喜歡喜。”賈母打發賈璉,“我一會子就去瞧瞧你媳婦去。”
“哪裡敢勞動老太太,沒的折了福分。”賈璉客氣了一句,就轉身出去了。
才轉到前麵,就遠遠的看見賈政送了一個麵熟的人出門。竟是忠順親王府的長史。這位親王府的長史,也隻是聽說過,且沒攀上交情呢。此時更是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屈尊來了賈家。他心裡泛起了嘀咕,倒是不好湊上去。隻趕緊閃身,站到了廊子的下麵,有早木遮擋,算是避過去了。直到兩人出了視線,賈璉才轉出來,恰好見到一個老爺的清客,不免問起了那長史來府裡的因由。
“卻是尋寶二爺打聽一個叫琪官的。”那清客說了一句,就搖頭歎息著趕緊走了。
琪官的大名,賈璉怎麼會沒聽過。薛蟠那呆子,對這個琪官可是垂涎久矣。沒想到這人倒是瞧上了寶玉。不過這也難怪,寶玉這樣的,少有人瞧不上。
不過,這也不關自己的事。才要走,就聽見老爺嗬斥賈環的聲音。
就聽那環哥兒道:“……寶玉要□□金釧,叫太太知道了,反打了金釧。金釧不忿,就跳井了……臉腫的臉盆一般大,端是嚇人。”
賈璉心道:這環哥兒倒真是告狀的好手。他本想上去為寶玉解釋一兩句,但不知怎的,王熙鳳之前說的話,就不由的閃現在腦子裡。若是自己沒有了資格繼承這府裡,那能繼承的人又是誰。這麼一想,他腳下一頓,轉個方向去給大老爺報喜。
賈政聽了賈環的話,氣頓時就往頭上湧。死了個丫頭,隻是給了他一個宣泄的口子罷了。在家裡把玩丫頭,總比跟戲子名伶混在一起強些。調、戲丫頭,在公子哥的身上,並不是什麼大毛病。誰家的孩子沒點這個事啊。這事說起來,不算多丟人。就算是沾著‘淫、辱母婢’的罪過,這在家裡也能轉圜。母親給兒子婢女,又不是什麼稀罕事。可那琪官是誰,不說他是忠順親王的人。就隻因著那是個男人,就叫賈政心裡泛起了惡心。誰家當爹的知道兒子背後還有這些個毛病,不得氣死了。可這事,心裡再氣,也而不敢拿到明麵上喊打喊殺。剛巧,賈環就遞了這麼一個借口過來。
“你這孽障!”賈政一進書房,就指著寶玉喝道。
賈寶玉正為出賣了琪官的事,心有不安,如今叫賈政一嚇唬,麵色更加的難看。
那邊的賈政心裡卻更是難受,長子沒了,就這一個能看的。不管怎麼在文章上不長進,自己罵歸罵,但何時真的打過他。可千不該萬不該,身上養了這麼個毛病。如今自己年已過百,以後還能指靠誰去。越想寶玉的不成器,心裡越是氣憤。今兒不把這毛病掰過來,就不能算完。不打疼了他,他就不知道厲害。
又有不少清客來勸,賈政真是覺得一輩子的老臉都丟儘了。想到傷心難堪處,真是老淚橫流。
一棍一棍打在寶玉的身上,賈寶玉嘴被堵著,也叫嚷不得。眾人看確實打得狠了,要攔著,隻賈政著實氣急了。哪裡肯依。倒是有那機靈的,趕緊給王夫人和老太太送信兒去了。
正鬨鬨哄哄,倒是王夫人先來了。見到寶玉被打成這幅模樣,如何能不心疼。不免在賈政麵前又哭了一回長子,這才叫賈政心軟了些。不過陪著賈母而來的李紈,心裡卻著實不是滋味。每每都提起大爺,好似多看中似得。可蘭兒和自己何曾被公公婆婆另眼相看過。婆婆更是一年半載的也想不起還有一個孫兒的。看看老太太對寶玉如何,再看看婆婆對蘭兒如何。一樣都是祖孫,差彆怎麼就這麼大呢。可見這哭大爺,也沒多少誠意的。要是大爺知道自己的兒子在賈家過的什麼日子,不知道會做什麼想頭。哭的那般傷心,看著倒是一副慈母的樣子。但是,那哭的不是大爺,而是她自己苦處。。
這一場鬨劇,將王熙鳳懷孕的喜事徹底給壓下了。彆說沒人上門恭賀,就是這一家子下人,哪個臉上都不敢漏出笑模樣來。賈璉和王熙鳳兩口子,那真是異常的憋悶。王熙鳳還罷了,早就看透了,沒有期望,也就沒有多大的失望。隻賈璉,才是正經的長子嫡孫,又是正妻有孕,心裡正自歡喜的時候,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徹底透心涼。隻道:“罷了,罷了。咱們自己隻關了門過自己的日子是正經。”
要不然你還能指望什麼呢。王熙鳳心裡哼了一聲,打發賈璉,“我如今不能伺候你,你隻去平兒那裡歇著去。對外就說,這一胎不安穩,要養著。”
“胡說!”賈璉嗬斥道:“沒有這麼咒自己的。不顧著自己,也得顧著兒子。”賈璉看著王熙鳳的肚子,猶如看見了活寶貝。
“我的爺,不這麼著。這一家子又得開始折騰我了。不信你試試。”王熙鳳閉上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