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倒不是不由的對康暢多看了兩眼,這人年紀不大,那張臉將他襯托的更顯小。卻想不到眼光倒是個犀利的。
四爺挑眉:“兄台有什麼高見?”
康暢剛要說話,就頓住了。上下打量起四爺來了。這人可不簡單啊,自己問的話,他實際的一句都沒答,反而是自己被人家套了話。
什麼時候自己的警惕性這麼低了?
意識到眼前這小子也不是個善茬,他立馬就裝起了糊塗,隻指了指另一桌,說的口沫橫飛的一位,“瞧見了嗎?這些人都是有南地統一之後心存顧慮的。說到底,還是被皇上在北地的做法給嚇住了。得利的事更多的老百姓,這利益其實就是變相的從大家族身上割下來。”他微微的歎了一聲,“不過也難怪,肉從誰身上割下來誰疼。不知道你家怎樣?反正在下,家裡今年少了三成的收益。”
但隻七成,也是小戶人家可望而不可及的。
林雨桐見四爺不說話,就將身子往柱子邊上又側了側,藏進暗影裡。壓低聲音道:“你不能這麼算。每次戰爭,每次戰亂,其實都是一個財富重新分配的過程。而如今,皇上雖然改朝換代了。但從沒有縱軍燒殺搶掠。你翻開史書看看,哪個朝代的更迭是這樣的。戰爭就真的隻是戰爭,就隻發生在軍隊的碰撞上,從來沒有牽扯到無辜。彆人靠著燒殺搶掠,積累財富,充當軍餉糧餉。咱們可沒有。”最多的那筆不義之財是打劫了趙王的。並沒有在民間掠奪,也並沒有要大戶人家拿出銀子犒勞。所以,除了最初因為災情而引發的流民之亂,剩下的,真是沒損失什麼。四爺甚至連城池都小心的保護著。用他的話說,今兒毀了容易,明兒再想修起來,可就難了。要不是四爺,他們這些高門大戶,早就成了彆人的靶子,殺的就是他們。“所以,你不能隻站在你的角度算計得失多寡。你要換個角度想想……”
“我現在擁有的,都該是皇上賞的?”康暢瞪著眼睛看林雨桐,“你是這個意思嗎?”
林雨桐就看他,“難道我說的沒道理?”
好像也不是沒道理。沒約束力的兵勇比土匪流寇還危險。
康暢張了半天嘴,這道理是道理,可未免有點無賴加無恥。他也不是不能反駁這話,關鍵是這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又跟人家萍水相逢,交淺言深可是大忌。再說了,一個女人……跟女人抬杠,贏了也沒臉。
林雨桐見這家夥眼珠子轉了半天,就是不說話。心裡暗笑,果然,能來這裡,至少都是掌管這一個大家族的人。根本就沒有笨蛋。
四爺捏了捏林雨桐的手,叫她適可而止。仿佛是知道康暢的尷尬似得,主動轉移話題,道:“那你認為,是藏富於民好,還是藏富於國好。”
這個問題沒風險,這麼多人都在談論嘛。
康暢一瞬間就覺得四爺還是挺厚道的一個人,於是神色也和緩了,態度也真誠多了。他低聲道:“縱觀史書,藏富於民大多是被人稱道的。名聲比起藏富於國好上許多。但叫我說,這不過是一個國家在一定階段采取的不同策略。如今天下還沒平定,百姓又剛經曆了大災和戰火,急需休養生息。怎麼才是休養生息,那就是把消耗乾淨的錢財,重新再掙回來。家裡少了的人丁,能有機會再添起來。這就是休養生息了。這種時候啊,國家輕徭薄賦,不從百姓手裡拿錢,本身就是將國家應該得的利益讓渡到老百姓手裡。讓他們儘快的恢複元氣。”
林雨桐點點頭,這話這麼說,倒也對。
康暢說著,就朝負責斟茶的小廝招手。這小廝是黑七的屬下,早就注意到四爺和林雨桐了。見康暢在這兩位麵前,自在成這個樣子,心裡就有些佩服。這才倒茶就顯得恭順多了。惹的康暢看了好幾眼,才回過神來繼續道:“所以啊,我說,現在這一階段,藏富於民的做法,沒錯。雖然皇上這個力度大了些,但從大局上看,無可指摘。”說著,他語氣一頓,語調一轉,“但是,一味如此,也不是長久之策。朝廷要鋪橋修路,要修河堤,要建戰船,要靠銀子才能辦成的事多了去了。那麼銀子從哪來?這也是事關江山社稷,天下百姓福祉的大事。那麼,等百姓稍微富足了,還是應該再將百姓手裡的財富稍稍收攏一部分上來。隻要能做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也沒什麼不合適的。”說著,他一歎,“不管是藏富於民,還是藏富於國,都是好的。隻要用的恰當。藏富於國之所以被詬病,不是這個政策不好。而是大好的政策毀在人性的本性上了。一個‘貪’字,太可怕了。”
沒錯,當社會上大部分的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裡的時候,問題就出來了。當取之於民並不能用之於民的時候,危機就來了。
錯的不是藏富於國,錯的是執行的本身。
四爺點點頭,這人年輕,但見識卻不錯。可是這治民容易,治官難。
方長青剛撩起簾子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四爺和林雨桐。他詫異的瞪大了眼睛,不由的叫了一聲,“四爺,您怎麼來了?”
這一聲一出,整個茶室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康暢睜大了眼睛看著四爺,然後再扭頭看方長青。
這四爺,不就是皇上麼?
四爺見眾人都愣住了,他倒是坦然了,拉著林雨桐起身,施施然的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