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他也知道,這是有人暗地裡幫著他。而這麼幫著他的人,除了那位公主和駙馬,他還真想不到其他人身上。
所以,今兒再次來到這二十年前曾經來過的大殿,他將自己的折子收好,而將剛剛塞進自己手裡的折子遞了上去。
來福下了台階,上前將折子接過來,然後恭敬的放在皇上的麵前,就站在一邊。
永康帝朝台下一看,就出言道:“抬起頭來,朕看不清你的臉。”
可這人頭抬起來,他依舊沒看清那大胡子之下掩蓋著的臉。
永康帝將手裡的折子拿在手裡,心裡有數,但卻沒急著打開看,而是問薛恒:“你是何人?敲登聞鼓是要狀告何人?”
薛恒就朝楚源看去:“回陛下的話,草民薛恒要狀告當朝丞相楚源。”
什麼?
狀告誰來著?好像沒聽清。
大殿裡原本垂著頭的眾人都愕然的抬起頭,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楚源一驚,細細的看了薛恒兩眼,強壓下心裡的不安,皺眉拱手道:“陛下,老臣並不認識此人。”
眾人這才朝上麵看去,卻見皇上久久沒有說話,手裡拿著折子遲遲沒有打開,而是顛來倒去的在手裡,一副十分猶豫的樣子。等大殿裡的眾人,包括楚源和薛恒心裡都有點發虛的時候,永康帝這才歎了一聲,聲音好似還帶著澀然:“楚愛卿已經是三朝老臣了。又是先帝留下的忠臣重臣。朕……實不忍……”說到這裡,聲音竟然是帶上了哽咽。他舉著手裡的折子,“朕先不打開它!朕就想聽愛卿你一句實話,可有做過什麼對不起我大周的事情。隻要是實話實話,朕……網開一麵。朕不能在父皇屍骨未寒的時候……拿老臣……這是要讓天下人寒心的啊!當著眾人的麵,你不好說,可以跟朕去後殿,就咱們君臣……好不好?”
對臣子的拳拳之心,當即讓下麵站著的大臣們紅了眼圈。這番維護之意,怎能不叫人動容?
方召的臉上就不由的閃過一絲焦急,不由的就朝薛恒看去。卻見薛恒示意他稍安勿躁,這才勉強壓下心底的不安。薛恒心裡卻歎了一聲,自己這個表哥兼大舅子,真不是一塊當官的了。這上上下下,站著的哪個不是人精子。皇上會演戲,下麵的臣子能不配合著皇上演戲嗎?這麼一出戲碼連鬼都騙不過,卻偏偏要來騙人。自己這表哥還真就信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就露出幾分不忿和著急來。
一邊站著的靖安侯眼神在方召和薛恒身上溜了一圈,就馬上收回來了。這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楚源心裡被皇上的作態給惡心的夠嗆,他的麵色一下子就暗沉下來,眼圈不光紅了,眼淚也順著滿是溝壑的臉頰往下流:“老臣……無話可說。老臣兢兢業業四十年……陛下這一問,叫老臣無地自容。叫陛下對老臣心有疑慮,這本就是老臣的過失!”
說著,他緩緩的跪了下來,“老臣不辯解,老臣等著領罪!”
薛恒手一下子就握起來了。到底是楚丞相,好高明的手段。自己敢敲登聞鼓,又恰在皇上露出要動他的意思之後,那麼,沒有點真憑實據,自然不會有這樣的膽子。如此處心積慮瞅準時機要將他拿下來的人,定是有一招將他將死的本事的。他這是自知在劫難逃,乾脆直接來個三緘其口。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這不是擺明了在告訴世人,皇上想按什麼罪名他就認什麼罪名。他反倒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忠臣了。
那麼皇上呢?一個容不下老臣的帝王?一個善於做戲的帝王?這樣的嫌疑皇上不想背都得背著了。
這個道理薛恒能明白,滿朝的大臣都能想明白,皇上自然比誰都明白。
他的手握著折子緊了緊,這個老匹夫!
薛恒的頭稍微一轉,就朝方召使了一個眼色。方召一愣,既然馬上醒悟。就見他跟著楚源跪了下去:“陛下!楚丞相忠心耿耿,這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滿朝的大臣更是有目共睹!不能因為一個草民一句話,就懷疑當朝宰相啊!陛下!這是要讓天下人寒心,要讓滿朝臣子寒心的!”
方召作為楚源的門生,手下的頭號大將,第一個出頭聲援楚源,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似乎也在意料之外。
楚源在聽到方召的話之後,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這個時候,真不用你如此馬首是瞻好嗎!
方召都出頭了,第一個在楚丞相麵前賣了好了。那麼這大殿裡其他的跟楚丞相走的近的人呢?
“臣附議!”出頭的是禦史台的人。
“臣附議!”這是兵部的人。
“臣附議!”這是戶部的人。
“臣附議!”這是禮部的人。
“臣附議!”這是刑部的人。
“臣附議!”這是工部的人。
“臣附議!”這是五城兵馬司的人。
“臣附議!”這是京郊大營的人!
“臣附議!”
“臣附議!”
……
永康帝就在上麵看著,慢慢的,附議的人是誰,出自哪裡,他都來不及看清楚,這大殿裡,就已經跪下一半了。
楚源的臉一下子就白了!這下真的完了!這次不死都不行了。
呼啦啦的跪倒這麼多人,靖安侯笑了。此時的皇上怎麼想?這朝廷到底是誰的朝廷?是皇上的?還是楚源的?原本他看出這薛恒和方召有些貓膩,還以為是方召機靈,知道自己要被當做棄子拋出來,所以要奮起噬主了。隻是沒想到,這兩人之中,會是以薛恒為主的,他才是主導者。審時度勢,把握人心,可謂精準。
這樣的人才,是誰的手下?怎麼會舍得用這樣的人出來當引子呢?簡直就是浪費人才嘛!
永康帝看著跪下去一半的大臣,就嗬嗬的笑了起來:“好!好!好!真是上下一心,眾口一詞啊!”
上下一心?眾口一詞?
放在這裡可不是好話!
這些跪下的人冷汗馬上就下來了!媽蛋的!怎麼會跟著方召起哄呢?那就是個頭腦不大精明的二貨吧!
永康帝拿著手裡的折子,心裡有點後悔,要是知道是如今的局麵,剛才就不該跟楚源磨嘰。如今自己手裡的折子上肯定什麼都有。但自己先前將話已經說出去了,要聽楚源自己說。如今看著跪著的滿地的大臣,馬上又出爾反爾,剛才的戲可不就白做了。
他現在要的就是一個台階,一個梯子順著下來。
可站著的大臣這麼多,竟是沒有一個站出來給他搭個台階的。他的眼睛不由的眯了眯,這麼長時間了,這朝堂上還沒有為自己這個君王發聲的人嗎?
此時,郭常和站了出來:“陛下,雖陛下念著君臣的情分,但規矩卻不可破。登聞鼓乃是太|祖所立,這是唯一一個百姓可以直訴的方式。若是陛下連這條路都堵上了,天下百姓該如何?還請陛下三思。”
永康帝深深的看了郭常和一眼,心裡對這個人觀感又好了一層。他歎了一口氣看著跪在大殿裡的臣子,“郭愛卿言之有理,隻是這滿朝的大臣……”說著,他搖搖頭,“總得考慮大家的意見。”
靖安侯心裡一笑,就站了出來:“陛下,自古君臣有彆。君即是君,臣即是臣。若臣下眼中目無君王,此臣可為欺君之臣。反之,若君王唯臣之言是聽,而無乾綱獨斷之氣,此君可為唯喏之君。以臣看來,臣下之言,可用則聽,不可用則可不聽。”他的視線在大殿裡一掃,“這君臣之序,還真是該理一理了。”
這話說的可謂極為不客氣,對著皇上說話,還帶著幾分訓誡的意思。但靖安侯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文慧大長公主的丈夫,是皇上的親姑父。又曾經跟先帝一同上過戰場,先帝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言稱靖安侯無異於他的異性兄弟。所以,以半個臣子,半個長輩的身份說了這麼一番話,再合適沒有了。
這是‘逼’的皇上不要有顧慮,不應該隻念著私情,不應該什麼話都要聽臣下的諫言。要有乾綱獨斷之氣。
永康帝心裡這才一鬆,誠惶誠恐的站起來,在上麵對著靖安侯拱手之後才道:“聽靖安侯之言,朕心裡就不由的想起先帝對朕的諄諄教導。”他一副無奈的樣子,“眾愛卿都起來吧。這天下誰都能有私,隻朕不能……”
從地上起來的人,此時誰還敢說什麼?不由的感歎,成也朝堂,敗也朝堂。一言不慎,終身悔晚!
永康帝這才坐回龍椅上,慢慢的打開折子,細細的看了起來。下麵的人都偷偷的打量皇上的臉色,但卻沒有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出彆的神情來。
良久,永康帝才默默的放下折子,看向楚源:“楚源,這本折子裡,林林總總,羅列了你三十多條罪狀。其他的,朕就不說了,隻一條,如果查實了,朕就不能容你!”他猛地站起身來,將手裡的折子往楚源的跟前一扔,“通敵叛國!我大周的丞相,竟然通敵叛國!”他一副氣不可耐的樣子,“竟然從二十年前,你跟北遼就眉來眼去。禦史甘海潮發現了端倪,竟然被你陷害落了個滿門抄斬!通敵叛國,陷害忠良!楚源,你該當何罪?”
大殿裡的人都被皇上這一通吼給震懾的不敢開口了!
通敵叛國!
我的天啊!這種事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的。而這通敵罪卻又是最難被人拿到證據的。
眾人的視線不由的都看向薛恒,這人到底是誰?要是名不見經傳的人是不可能拿到這些證據的。難道他背後有人?
想起皇上的作態,眾人心裡一寒,這該不是皇上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吧?
可薛恒自己心裡還發蒙呢。他手裡隻有雲州那點證據。可如今這折子上寫的可不光是自己知道的那一點那麼簡單。甚至還牽扯出了甘海潮舊案。
在雲隱公主被冊封的時候,宮裡的宸貴妃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誰都知道她是罪臣之女,才致使她跟皇上這一對青梅竹馬被迫拆散,致使好好的公主弄得成了來曆不明的私生女。想起雲隱公主,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她急著對楚源出手了。
甘家一天不平反,宸貴妃的身上就有汙點。
這會子了,楚源反而鎮定了下來,他還真拿起皇上扔過來的折子認真的看了起來。通敵這事,他還真沒做!但跟金成安密謀造反的事,是真有!可這折子倒也有意思,事情都是真事情,但卻偷梁換柱,半點都沒提他跟金成安的事,反倒強塞了一個通敵的罪名來。再看到這牽扯出的甘海潮的的事,他就更想笑了。甘海潮當年為什麼死的,沒有人比皇上更清楚了。那時候先帝還隻是皇子,不得皇上喜歡,又被冊封為瑕王。可以說於皇位是無緣的。但先帝可不是認命的性子。私下裡從北遼借兵,伏擊了平叛歸來的晉王。又跟海盜勾結,取了去沿海巡視的魯王的性命。這些事都是被自己掃的尾巴,偏偏被甘海潮發現了首尾。他早懷疑自己跟金成安的父親老謹國公有牽扯,以為這一切都是自己跟老謹國公乾出來的,打算謀反。他打算揭發,被先帝知道了。就先下手為強,直接要了甘海潮一家的命。這裡麵還真沒有自己的首尾。當年甘家出事的時候,當今的皇上都十四五了,早就是懂事的年紀了。不可能沒有察覺。如今反倒將罪名這麼按在自己身上。他還真是百口莫辯了!自己這是替先帝背了黑鍋了!他第一次發現,這世上真沒有一個講理的地方了。
今兒要是敢把當年的事露出來半分,皇上非誅殺了楚家九族不可!
不行!絕對不行!自己這麼大年紀了,也活夠本了。可楚家幾百號人,卻不能搭進去。還有跟著自己的屬下,今兒已經是被牽連了。自己要是再不知趣,這些人也彆想有個善終。但叫自己這麼認命,卻絕對不行。這通敵叛國,也是要誅九族的。不管怎麼說,得把一下子的性命的保下來。
他拿著折子看了又看,想找出突破口。直到看第五遍的時候,腦子裡靈光一閃。這次將折子合起來。然後緩緩的笑了:“陛下!這折子上的罪名,老臣不認!”他睜著一雙眼睛看著永康帝,“不知道陛下從折子上看出了什麼,老臣卻從折子上看出了點彆的。”他將手裡的折子揚了揚,“甘海潮一案,才是這折子的根本。十多年前的舊案了,早已經塵埃落定。如今翻出來,是說高皇帝判錯了?還是說先帝查錯了?而如今被翻出來,老臣能想到的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有人希圖用這個案子翻身!那麼這人是誰?為什麼要揪住陳年舊案不放呢?”話音一頓,他就拱手問道,“陛下,隻怕,這就得問一問宸貴妃和雲隱公主了!”
“老臣也要告狀。”楚源往下一跪,“告宸貴妃和雲隱公主誣告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