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不悶的林雨桐也不在乎這個,去大慈恩寺倒也好,正好給四爺找到了能陪他說話解悶的人。那些個得道高僧,在佛道上,應該跟四爺有許多共同話題。
“那收拾收拾就走吧。”林雨桐答應的十分利索。
大慈恩寺,是大周最負盛名的寺廟。
雖說是寺廟清苦,但這也得看跟誰比。好歹也是公主,寺裡對貴人也是相當重視的。即便是素齋,做的也彆有風味。
讓她坐在這裡念經,她是坐不住的。反倒是寺廟的豆腐坊,叫林雨桐有了不一樣的興趣。每天跟著寺裡的和尚一起磨豆子,做豆腐,聽著他們念經,覺得心裡沒來由的沉靜了許多。四爺見她有興致,每天也跟著大和尚去山穀的泉眼裡挑水,用這泉水煮出來的豆漿,沒有豆子的腥味,帶著一股子甘冽的清甜。
兩人用自己做出來的豆腐,供奉在佛前,又將豆腐送到宮裡,給甘氏和永康帝添菜。就連郭常和那裡,也得了許多。
林雨桐都能想象得到郭常和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他自家的豆腐都吃不完,誰稀罕豆腐?即便是公主做的豆腐,那也是豆腐。
天慢慢冷了,林雨桐卻覺得這豆腐坊每天要做的豆腐的量突然就多了許多。而且數量還在一天天的增加。
“是鮮菜越來越少的緣故吧?”林雨桐問這管著豆腐坊的大和尚。
大和尚搖搖頭:“殿下有所不知,如今寺廟裡寄居了許多前來應試的讀書人,所耗自然就多些。”
林雨桐這才恍然,一些貧寒的學子,住不起客棧,就來寺廟借住。幫著寺裡抄寫佛經,換取每日的飯食。林雨桐以前不是很明白那些戲文上為什麼總說什麼趕考一去整三年。可如今對這樣的事情卻已經見慣了。好些讀書人勉強湊足了進京城的盤纏,可到了京城,吃住都是問題。這要是考上還好說,要是考不上,好些人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這些人就不得的滯留京城謀生,攢銀子,可等銀子攢足了,這三年也就差不多要過了。想回去吧。這又到了大比之年。就又得撐著考試。
這就是現狀。
這天,林雨桐和四爺一身布衣的出門,去了山下的慈恩鎮。
慈恩鎮距離京城隻有一個時辰的路程,又緊挨著大慈恩寺,所以,這個鎮子比起其他地方,繁華了許多。
鎮上的飯館茶樓的招牌,多是跟寺廟有關的。吃不上寺裡的素齋,有不少人也願意在鎮上吃上一頓。所以,細細問去,這凡是素菜的館子,總有拐了好幾道彎的親戚在寺裡出家做和尚,而且還一準在廚房裡做的火頭僧。要不然這做素齋的秘方怎麼來的?編唄,誰編排的好,誰的生意就紅火些。
今兒四爺和林雨桐帶著貴武和三喜,就來了鎮上最大的一個素菜館子,懷恩居。
這名字起的,也不知道是懷的誰的恩。
沒有要雅間,就在大堂裡臨窗的位子上坐了。隨意的點了幾個店裡的招牌菜,就靜靜的聽著這市井的聲音。
菜上的很快,林雨桐一動筷子,菜一入口,就皺了皺眉,怪不得就這家的素菜味道好呢。原來這還是加了葷的了。將雞肉和香菇煮熟烘乾磨成粉,當雞精在用罷了。怪不得素菜比彆家的鮮美。隻能說這店家比彆家都奸猾。
嘗了兩口,林雨桐和四爺就不再動筷子了。
林雨桐叫三喜出去買幾個小攤子上的素燒餅來,回頭去見四爺朝大堂最裡側,靠著牆角的一桌看去。
這一桌的感覺,叫人覺得怪異。
坐在上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讀書人。身上的衣服洗的發白,儘管沒有補丁,但也看得出家境十分的貧寒。見他的胳膊隻在桌子上挨了一下,就小心的抬起胳膊,好似怕桌上殘存的油漬沾到身上一般。這番作態,馬上就叫人覺得,這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唯一一件能穿的出門的。
而他的對麵,坐著一個富態的中年人,手上戴著扳指戒指,將肥嘟嘟的手撐得更合不住了。端著茶杯,臉上不笑不怒,故作一副威嚴裝。身上的衣服,是綢緞的料子。林雨桐猜測,這該是個商人。
年輕人的兩側,一側是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人,乾瘦乾瘦的,身上穿著細棉布做的夾袍子,林雨桐倒是看不出這人是賬房先生,還是官府的師爺。
背對著林雨桐的,看起來膀大腰圓,又是一身短打打扮。不是保鏢就是鏢師。
這倒是奇了怪了,一桌四個人,四個職業。這怎能不叫人側目。
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四個人是個什麼情況呢。
林雨桐朝四爺看看,也不由的有了興趣。
趙尋坐在這裡,著實有些惱怒。感受得到彆人打量的目光,他就更有幾分不自在。
桌子上詭異的靜默著,他知道,他們都在等他的答複。
“張老爺看得起在下,是在下的榮幸。”趙尋慢悠悠的開口,“但這朝廷科舉,京城人才濟濟。在下可沒張老爺這般有信心,認為在下必會高中。所以,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等他日真的高中了,再感謝張老爺的這番吉言。”
張寶財眨巴了一下綠豆眼,臉上的肥肉嘟嚕嚕的跳了兩下,對於趙尋的拒絕,好似沒有預料到一般,愣了半晌,臉上才浮現出幾分怒色:“趙舉人,你可想好了。有我的資助,你即便這一科沒有考中,下一科咱們再接著來。你的盤纏費用,我都包圓了。可你要是錯過了我,這科萬一不準,你可就連回鄉的銀子都沒有了。要是我沒猜錯,你現在定是身無分文。”
林雨桐聽到這裡,就有些不懂了,朝四爺看過去,“這是乾什麼?提前投資?”
四爺歎了一聲:“以後見怪就不怪了。”他下巴朝那一桌點了點,“彆看那桌子,就那老板樣的聲音最大,其實,他才是不拿事的。夾在兩人中間,小胡子的那位,才是今兒的主。他這是一手托兩家。先在這些舉子中,選出有前途,很可能高中,並且家境貧寒的人來,然後再找出的價碼的人。他就是這個中間人。在這舉子考試到赴任期間,所有的開銷,都由這個商人包了。”
“那這小胡子呢?”林雨桐問道:“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四爺笑道:“他是為了給自己找個聽話的東家,給人家當師爺的。那個膀大腰圓的,就是以後預備的捕頭。明白了嗎?”
林雨桐這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隻要是讀書的苗子,就有人願意給投資。不僅給銀子,就連以後當官的班底都是現成的。你隻要負責考試,剩下的事情全有下麵的人給包辦了。
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啊!如此一來,這些官員,豈不是要成為彆人手裡的棋子了。
四爺冷笑一聲:“這樣的風氣習慣,曆朝曆代都有。像是這樣在京城現找的還比較少,大多數都是在各自的老家都定好的。從出門趕考的那一刻,他們背後就站了一群要依附他們而生的人。要是真考中了,自身也有幾分手腕的,倒是能將這麼一夥子吸血蟲從身上撕下來。要是手段稍微欠缺點,這官當的,也就跟戲台上唱戲的官老爺一樣,就是個花架子。一點實權都沾不到。”
林雨桐的神色慢慢就鄭重起來了,都說官商勾結,可這樣的官商勾結形式,又是相當牢固的。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正說著話,就聽見‘哐當’一聲,是凳子倒地的聲音。
林雨桐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那書生冷著一張臉,站了起來,甩袖就走。
四爺給了貴武一個眼神,貴武緊跟著那書生走了出去。
而那桌的對話,卻又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
被書生稱為張老爺的肥胖商人,可能覺得這番動靜有點丟人,就埋怨道:“我說找一間雅間,那趙尋非不去。一看就是一輩子窮命。我說,胡師爺,咱們換個人行不行,怎麼就非他不可了?這天下有才情的人多了,不一定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吧。這般不識抬舉的強硬性子,就是將來,這也不好掌控……”
胡師爺心道:你懂個屁!
這天下有才的人多了,可你都能認識嗎?你都知根知底嗎?你能知道他是不是有真才實學嗎?再說了,你以為找個軟蛋就那麼好?扶不起來的時候就有的哭了。他倒是寧願找個性子硬一些的,能立起來的。這師爺再精明能乾,還都是得藏在幕後的。這大麵上的事,還得老爺們自己周旋。遇上個大庭廣眾之下動不動看師爺臉色的主子,那就真有樂子瞧了。他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卻帶著和煦的笑:“張老爺您彆著急,我說心裡有底就心裡有底。既然看上了,咱還能讓他給跑了?您放心,今晚他有地方住,明兒可就不一定了。不答應不要緊啊,咱們總有辦法叫他答應。您有銀子,有銀子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張老爺頓時就哈哈笑了起來:“走走走!咱們先回京城。這裡的菜清湯寡水的,有個什麼趣。”
胡師爺這才對對麵的大漢道:“林大,你留下。”說著,就使了個眼色。
林大起身行禮:“您放心,保準辦的妥帖。”
看著三人離開酒樓,林雨桐臉上的神色怎麼也好看不起來。要是真選□□這樣的官員,朝廷可就從根子上爛了。
付了銀子,兩人這才起身,在街上隨意的轉了半晌,就上山回了寺裡。剛進寺院,就見那知客僧站在門邊,嘴裡念著阿彌陀佛,手裡卻拿著一個油汪汪的雞腿,他臉上帶著幾分憤怒,對站在他對麵滿臉尷尬的趙尋道:“佛門清淨之地,施主怎好……將這些……帶進來……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趙尋的臉上通紅一片,“大師!這絕對不是在下所為。不怕大師笑話,在下身無分文,就算嘴饞,也買不起啊。”
這知客僧麵上剛露出點猶豫之色,林雨桐就聽見一陣腳步聲,轉頭一看,就見一個粗壯的婦人抓著兩把帶著塵土和鮮血的雞毛進來,遠遠的看見和尚手裡的雞腿,就‘嗷’的一嗓子撲了過去,“我就說,我家的大花怎麼不見了。原來都是進了你們這些酒肉和尚的肚子裡了。你們念的什麼佛。嘴裡慈悲,卻下這樣的殺手……”
知客僧又唱了一聲佛號,卻不跟婦人去解釋,隻看著趙尋有些惱怒,“貧僧以為施主隻是貪圖口腹之欲,才對佛祖不敬,沒想到竟然還偷竊他們財物,小寺實不能容你。施主還是速速離去……省的佛祖見怪。”
這趙尋頓時臉都氣的青紫:“大師,在下雖貧寒,但也是讀書人,也知道禮義廉恥。您這般斷案,可真是委屈了好人。”
知客僧搖搖頭:“小僧本也不相信,但跟施主同屋的李施主,卻親眼所見施主你在寺裡偷吃葷腥……這又怎麼說?”
李石柱?
趙尋的麵色一下子就蒼白起來。
知客僧擺擺手:“李施主與施主你,向來親密。他的話,該做不得假。”
正說著話,從偏殿後麵繞出一個青年來,見了趙尋就作揖:“趙兄,佛祖麵前,不能打誑語。在下對不住了。”
趙尋指著李石柱:“好好好!李石柱,你真是好樣的!你收了那姓胡的多少銀子,做出這般醃臢事來!”
李石柱的臉上漏出幾分怒色:“趙兄這是看不起在下了!在下豈是那區區幾個銀子能收買。”
趙尋還要說話,卻不想那婦人猛的撲過去,抱住知客僧腳邊的箱子就不撒手:“你偷了我家的雞,這箱子就做抵押了。你什麼時候還上銀子,這箱子什麼時候還給你。”
原來這箱子是知客僧將趙尋的行李一股腦的搬出來了,書生的箱子裡,除了兩件破衣爛衫,就是書了。要科舉了,什麼都能丟,就是書不能丟。
趙尋趕緊阻攔:“大娘,您的雞真不是我偷的。”
那婦人卻看向李石柱:“你同窗都說是你偷的,還想混賴!”說著,就一拍大腿,坐下地上哭嚎了起來,“殺千刀的,還是讀書人呢?沒見過偷雞的在寺廟吃的讀書人喲……”
那音調曲折蜿蜒,一會功夫,就聚集了不少人來。
李石柱從身上摸出一串銅錢來,塞給那婦人,“大娘,我這同窗隻是一時糊塗,您就原諒則個,這些錢賠給您了,您把箱子還給他。可不能為了這點事,毀了一個人的大好前程,是不是?”
那婦人將錢在手裡掂了掂,這才止住哭聲,將箱子推過去:“你這後生還有個讀書人的樣子,卻不像那個……長個人模狗樣,內了卻是個黑的……我呸!還是個讀書人呢。”
李石柱一笑,眼裡閃過一絲自得,轉臉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將箱子遞給趙尋:“趙兄,咱們雖說私交甚篤,但是是非對錯,這是在下堅守的底線。沒有大義滅親的準備,就沒有為官的資格!”
“說的好!”周圍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好。緊跟著,叫好聲四起。
林雨桐和四爺默默的看著李石柱的表演,不得不說,這個人除了品行不好,其他的都比趙尋好。心機手段無一不缺,關鍵是下的狠手。對著朋友,那也是能當做階梯踩著往上爬。這是知道大慈恩寺裡住著公主,才想利用輿論,經營自己的名聲。隻要公主知道他的名聲,即便不能考中,可隻要有貴人提攜,舉人也一樣能出仕為官的。
四爺和林雨桐走了過去,見那知客僧要行禮,三喜就給了一個眼色,製止了。
“你叫李石柱?”四爺問道。
李石柱見走來的一對夫妻氣度不凡,忙拱手應了:“不知賢伉儷是?”
四爺還沒說話呢,邊上就有人起哄:“瞧瞧,知道這位舉人老爺要考中了,都上來巴結。那偷雞的書生怎麼就沒人問?還是得人品好!”
李石柱臉上就帶上謙和的笑意:“大家抬舉,等高中那一日,請大家喝酒。”說著,就看向趙尋:“你說是不是,趙兄。”
林雨桐沒等趙尋回答,就冷笑一聲,:“他能不能高中,我不知道。”她的眼睛上下打量李石柱,“你嘛……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今科……與你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