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的話在嘴裡轉了好幾圈,到底什麼也沒說,當著臣子的麵跟甘氏起衝突,這實在是不智!她行了一禮,“謹遵母妃吩咐!兒臣先告退。”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錦繡光華的大禮服,確實得換下來了。
甘氏臉上就鬆了一份:“乖!去吧。”
從禦書房出來,林雨桐站在風裡。抬頭看著廊下那一盞盞流光溢彩的燈,聽著遠遠的傳來一聲聲的爆竹聲,她想起四爺的話,他說,政治就是一種妥協。這話沒錯!可她妥協了,對方似乎並沒有因此也做出相應的妥協。他又說過,那是因為一方的實力還不夠!她現在終於明白這話的意思了。
“姑娘,站在這裡多冷啊!”何嬤嬤過去,扶著林雨桐的胳膊,“老奴服侍姑娘回去換衣服吧。”
林雨桐順著何嬤嬤的胳膊往前走,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何嬤嬤歎了一聲就道:“姑娘彆不高興。主子確實是為了您好。既然知道有危險,主子萬萬不會叫您去的。”
“這話我信!”林雨桐笑著回了一句。
“這話本不該老奴來說……”何嬤嬤打量林雨桐的神色,低聲道:“不管主子做什麼,都有她的苦衷。在心裡,也從來沒想著叫姑娘你受委屈。”
“這話我也信。”林雨桐點點頭。要不是如此,我又何必退讓呢。自己不是人家的親閨女,就不能要求人家對自己的心意有多純。
何嬤嬤一下子就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往下說了。這話連在一起都沒有問題,可就是聽著叫人覺得心酸。母女之間,需要有個人來解釋,這本來就是一種悲哀!
林雨桐見何嬤嬤不說話,突然就道:“嬤嬤能不能打發人將我的丫頭接進來,身邊連個貼心的服侍的人都沒有,我不習慣。這一守孝,日子可短不了。”
何嬤嬤忙應了一聲:“你放心,老奴一會就打發人去。”
等回了北辰宮,林雨桐換上孝服,宮女就端了湯圓來。林雨桐吃了五個,就搖搖頭,“不吃了。時間不早了,靈堂該收拾出來了,我去靈堂。”
靈堂設在奉先殿。才不大的功夫,宗室子弟就將整個奉先殿的內堂都跪滿了。林雨桐從外麵走了進來,跪在最前麵的蒲團上。一扭頭,就看見身後的人是金守仁。他此刻的臉上帶著幾分焦急。
林雨桐心裡一動,他特意跪在這個位置,隻怕是等著自己呢。這也剛好正中下懷。她將手裡的的冥紙一點一點的放進火盆裡,金守仁就在身後問道:“殿下,您到底有什麼章程沒有?元哥兒在宮裡,這孩子跟您和老四的關係可比彆人親近多了。”
“元哥兒?”林雨桐好似才要考慮的樣子,“元哥兒自然是極好的。隻是皇後和宸貴妃對李妃都極為厭惡,元哥兒隻怕是……”
金守仁趕緊低聲道:“大不了再將元哥兒記回大房名下。他的生母是林家女,而林侯爺如今的地位又非比尋常,總有幾分機會的吧。”
林雨桐心想,這到底是將這孩子當什麼?今兒在這個名下,明兒換在那個名下。吃相未免太難看。她心裡升起厭惡,但嘴上卻道:“你要這麼說,那還真是幾分道理。不過,這事,還得跟國公爺商量,你抽身去叫人給國公爺傳話,就說我有要事找他商議,叫他想辦法來見我。”
金守仁的心一下子就落定了,“明白!我儘快去安排!”
林雨桐臉上沒有半分多餘的神色,隻專注的盯著明明滅滅的火焰,又將冥幣給撒了進去。不管發生了什麼,自己見金成安,跟他商量調動五城兵馬司這一個計劃都不能改變。
靈堂裡發出一陣陣的哭嚎聲,一個比一個顯得悲傷。真跟永康帝是他們的親爹一樣。這些宗室出身的孩子,如今為了力爭上遊也是夠拚的。倒顯得林雨桐這個‘親生’的,不那麼悲傷了。
林雨桐就那麼清冷的跪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也沒什麼人敢上前來查看。
不長時間,後麵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女眷怎麼能在這裡守孝呢?”
“是啊!不合規矩!”
“那可是孝子的位子!”
林雨桐心裡壓著事呢,聽見這些就煩。甘氏強行將自己留在宮裡,又讓人將自己帶到這裡,不就是為了叫自己牢牢的守住如今的這個位子嗎?皇上沒兒子,但摔盆當孝子的機會,也不是誰想有就能有的。從小老百姓家到皇室中,都是有講究的,給老人摔盆的兒子,往後就是繼承家業的兒子。如今,新君人選還在你爭我奪中,誰能給永康帝摔盆,誰就比彆人有優勢。
她正想的出神,就聽外麵傳來腳步聲。緊跟著靈堂就靜了下來。
“殿下,您不該在這裡。”瑜親王的聲音清晰的穿過來。
林雨桐的手下沒有任何停頓,頭都沒回的說了一聲:“您說的是。”然後,她就真施施然的起身,站起來對著靈堂上了一炷香,然後轉身,看著瑜親王連同身後的幾位王爺,又福了福身,見這幾分不閃不躲,受了全力,就心裡一歎,這永康帝一死,這些人就以為自己再也翻不了身了。如今太子被他們一廢,他們以為這遴選新君的事全在他們手裡攥著,就不免張狂了起來。她心中冷笑,眼神卻看向站在瑜親王身邊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上。這孩子是瑜親王的孫子,眼神流轉之間,帶著幾分桀驁。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帶著幾分貪婪。這孩子看著好,這才十三四歲年紀,眼底青黑,腳步虛浮,再加上看女人的眼神,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貨色。年紀不大,屋裡隻怕有了伺候的人了。林雨桐臉上不動聲色,隻指了他:“我瞧著這孩子不錯,就叫他過來跪著吧。”
將位子直接給讓了出來。然後抬腳就往外麵走。
瑜親王愕然,他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將人給打發了。但是天地良心,他是真沒想叫自己的孫子現在就出頭的。感受到了身後這些人炙熱又嫉妒的眼神,他唯有苦笑。
林雨桐起身去了靈堂的後殿,皇後和甘氏,還有一個親近的宗室女眷,都在這裡守靈。
甘氏見林雨桐進來了,麵色微微一變:“你怎麼過來了?”
林雨桐往她身邊一跪:“我瞧著瑜親王的孫子挺好的,將位子讓給他了。”
多輕巧的一句話。皇後詫異的朝林雨桐看過來,林雨桐微微的對皇後頷首。連大長公主對多看了林雨桐兩眼,讚了一聲:“這孩子是個懂規矩的。”
甘氏搖搖頭,苦笑了一聲。心裡卻明白林雨桐的意思。那個位子真是那麼好跪的!不知道身後有多少人等著撕了他呢。這樣也好!
林雨桐跪在一邊,臉上清淡的半點感情都沒有。甘氏知道,她這是心裡不高興。可她暫時顧不上她高興不高興,得先應付大長公主。
“……邊關的局勢已經如此了。損失八成的兵力,再加上接到的急報晚了,隻怕現在什麼都完了。”大長公主哭著,跟甘氏小聲道:“如今,南遷倒是和好主意。金陵的行宮也是極好的。暫時休養生息,再做打算也不遲。調戍邊軍回防吧。”
林雨桐的眉頭就皺起來了,這位長公主到底是吃錯什麼藥了,這個時候怎麼想著南遷了。即便捷報上說的再嚴重,但還不至於到了這一步。現在守孝的守孝,理事的理事,國家這個大機器並沒有停擺。怎麼能輕易的棄都城呢?
就聽甘氏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怒氣:“大長公主這話,叫人寒心。彆人都能逃,唯有咱們這樣的人不能逃。我就死,也要死在京城的!”
這話音才落下,就聽一個女聲道:“娘娘這話能代表誰的意思?得問問皇後娘娘怎麼說?”
林雨桐詫異的看過去,還真不認識這個老婦人。
卻突然聽皇後出言道:“娘!不可放肆!”
原來是皇後的母親,那位奇葩的李老夫人。
這才多大功夫,怎麼什麼人都跳出來了。
林雨桐瞥見皇後朝甘氏看了一眼,然後甘氏微微點頭,皇後就突然開口了:“宸貴妃!你的氣節本宮是知道的。但是陛下新喪,朝廷上下氣勢萎靡。幾位宗室王爺提議南遷,這也不失為一個老成的辦法。”
甘氏的臉上就露出頓時就有了怒色:“不管說的多冠冕堂皇,都掩蓋不住他們怕死……”
“宸貴妃!”大長公主一下子站起身來:“誰怕死?你說清楚誰怕死了?感情在邊關出生入死的不是你的至親!這個天下姓金,內宮裡說話算數的是皇後,你一個妃嬪,隻有聽命的,記住你的本分!”
林雨桐愕然!這一出戲是怎麼個意思?怎麼瞧著有些糊塗了?
皇後明顯是按照甘氏的意思,說的那番話。她一麵叫皇後表示支持南遷,一麵又堅決拒絕南遷,這不是自己個跟自己個較勁,相互擠兌嗎?
到底甘氏是想做什麼?
甘氏被大長公主當著這麼多人削了麵子,神色就有些不大好,“好!好!好!陛下屍骨未寒,你們一個個的……我也不多說了!你們要真是想南遷,那就走吧!但是我絕對不會走!”說著,就看著林雨桐,“你呢?雲隱?你是走還是不走?”
“不走!”林雨桐有點明白了,看著大殿裡的其他人道:“死也要守在這裡!”
大長公主的嘴角抿了抿,看向林雨桐,眼裡似乎帶著點可惜。她鄭重的問道:“你可想好了?你雖然沒上族譜,但到底是陛下的嫡親血脈。到了金陵,不管宗室推舉誰為新帝,隻要有我在,都不會叫人委屈了你!”
林雨桐則皺眉看向大長公主,問道:“您這樣,靖安侯知道嗎?他一輩子磊落,沒做過逃兵,您要逼著他做逃兵嗎?”
大長公主的麵色一下子就白了起來:“你……你懂什麼?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危急關頭該怎麼選擇了。”
林雨桐就閉嘴不言了。
大長公主馬上吩咐人:“將幾位王爺請來,就說皇後已經答應宗室南遷之事了。”
林雨桐朝皇後看去,卻見皇後的臉上露出幾分嘲諷,輕輕對甘氏點點頭,就又是一副菩薩樣,再不開口。
甘氏這是想將整個宗室都趕出京城吧。這麼一想,好似確實是一條捷徑。想上位,宗室的阻力最大!與其慢慢的耗著,倒不如直接從眼前給搬開!而宗室這些人,隻要有人稍稍的引導挑撥,大概會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主意。為什麼?因為京城內外的兵力跟他們沒有一點關係。即便推舉了新君,也是一個人家的傀儡。與其這樣,倒不如另辟蹊徑。一旦南遷,固有的模式就會打破,如此,他們才有機會。等新君在金陵站穩腳跟,看甘氏還有什麼把戲可以玩。到那時,不管是在金陵長待,還是在重回京城,都行。這才是可進可退!
林雨桐不知道這一切是甘氏早就謀劃好的,還是她在知道了宗室的想法之後的順水推舟。可不管是哪一樣,如今這局麵都叫林雨桐覺得荒誕。因為從頭至尾,除了自己和四爺,都沒人預料到甘氏的真正想法。她從沒想過依靠宗室,扶持金家的子弟,她多方謀劃,從來都是為了她自己上位做準備的。沒人能看知道她又這樣的驚世駭俗的想法,所以,他們隻能被動的被算計,而一點也摸不準甘氏的心思。
甘氏看著急匆匆過來的幾位王爺:“你們帶著陛下的靈柩南下,這一點我不反對!但是留下!雲隱留下!這朝中的大臣,想走的可以跟著你們走,但是不想走的,他們就還是朝中的官員,這一點不能改變。”
瑜親王點點頭:“這個自然,咱們暫時也沒打算帶大臣走!宗室南遷,隻是為了避禍。這北地還是咱們大周的江山,萬萬不會將百官帶走,叫天下的子民缺了父母官。”
甘氏的臉色這才好些了:“如此,那我沒什麼好說了。”心裡卻恥笑,你們這不是不想帶朝臣走,你們這是怕朝臣反對的太激烈,想到了金陵以後另外搭一個攤子。可世上哪有那麼美的事呢?她靜靜的跪下,再不說一句話。
第二天,金成安進宮,求見林雨桐。
“宗室南遷的事,殿下怎麼想?”金成安沒有避諱,看門見山的問了一句。
林雨桐抬起眼睛:“您不會走的。我也沒想走!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坦誠相待即可!”
金成安的眼睛一亮:“殿下說的是!我不會走!宗室走了才好,走了,咱們的機會才更大些。”
林雨桐笑了笑:“我要你配合我,五城兵馬司的調動之事,你能聽我的命令。”
金成安的眼睛閃了閃,就道:“這個我答應。但是我有件事,也需要殿下幫忙。”
這就是跟自己交換人情了。你幫我,我幫你,原也是這個道理。
“你說。”林雨桐半點都沒有猶豫。
金成安低聲道:“我想將元哥兒抱回去。世子帶著齊氏和元哥兒這次會跟著一道南遷。”
林雨桐嘴角翹了翹,原來還是打著兩邊下注的主意。她點點頭:“好!一會我叫人將孩子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