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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高門(95)
天氣越來越熱,樹上的知了叫的人越發的煩躁。公主府門前,車馬人擠的實實在在,喧鬨異常。有些精明的小商販,專門挑了涼茶來賣,一天賺的,足夠一家人半年的開銷。來這裡的,都是些達官貴人,誰還在乎那點打賞的銀子。
文采看著又抬進來的禮物,還有那一籮筐一籮筐的拜帖,整個人都煩躁了。駙馬整天神出鬼沒,有時候幾天都見不上一麵。而自家這位公主,也不知道突然怎麼了?變的叫人越來越不認識。在他的認知裡,這位至少一個懂得自保之道的人,可這小半年的所作所為,他實在看不出她的路數了。
三月初八,禦史台禦史何羅輝彈劾丞相郭常和結黨營私把持朝廷科舉,皇上命郭常和上折自辯。明眼人都知道,皇上這是要拿郭丞相開刀。可偏偏公主當堂為郭常和開脫,質問何羅輝何為‘黨’,何為‘私’。她稱議事閣乃是先帝在時所設立,這個七人‘黨’,也是先帝準許的。秉承先帝之誌,為國選才怎能算‘私’?
又有禦史何翔當場彈劾郭常和利用科舉徇私舞弊,言稱郭常和嗣子為今科二甲頭名就是明證。公主又說舉賢不避親,科舉前十名乃是陛下親筆所定,與郭丞相何乾。
最後,她向陛下諫言:何翔雖彈劾不實,但所陳述之事,也算是給了朝廷一個警醒,以後的科舉,應該在避嫌這個方麵多下功夫。因此,舉薦何翔為巡查禦史。郭常和在科考時未曾主動避嫌,罰半年俸祿。何羅輝風聞言事,居心不良,挑撥君臣關係,該罰!皇上當朝什麼也沒說,甩袖就走。之後又下旨申斥公主僭越,令公主閉門思過。
四月十三,靖安侯和各地駐軍將軍回京,宮中大擺筵席為幾位將軍接風。酒宴上,皇上笑言舍不得諸位將軍,要將各位將軍留在京城聽命,問幾人意下如何。公主當場跟皇上建議,可令諸位將軍換防,但留京之事,卻不合適。皇上當時笑了笑,沒有言語。第二天就打發太醫來,隻說是公主身體欠安,要在府中靜養。
這一養,可都兩個月了。
六月的天氣跟火燒似得,熱的人難耐的很。文采跺跺腳,對在前麵幫忙的貴喜道:“你先盯著,我進去問問殿下,接下來可怎麼辦?”越來越多的人來公主府拜訪,儘管公主閉門不納,可也擋不住這些人的熱情。
坊間都說公主公正無私,賞罰分明。官員們更是將公主當成了他們的庇護神。可在他看來,這些人看中殿下的,不過是殿下沒有觸動他們他們的利益。
他一路疾走,遠遠的看見了在水上的亭子裡舞劍的公主。
三喜扭頭,跟文采擺擺手,叫他不要說話。文采近前來,站在三喜的身邊,低聲問道:“這大熱天的,怎麼舞起劍了。”
“憋壞了!”三喜低聲回了一句。
文采一歎,這就是他看不明白的地方了。公主不是不明白這裡麵的厲害關係。禦史彈劾郭常和,這是想拿議事閣開刀,收回權力。想卸了各地駐軍將軍的兵權,自然就是想換上自己人,便於掌控。可公主這麼做,可就是屢屢壞陛下的事了。哪怕是親母女,這經不住這麼作耗!
林雨桐收了劍,接過三喜遞來的帕子擦了臉,扭頭問文采:“你怎麼進來了,有事?”
文采進了亭子,低聲道:“殿下,外麵已經擠滿人了。再這麼下去……陛下恐怕會一直叫殿下靜養下去。”
林雨桐將半溫的綠豆湯灌下去半碗,輕笑一聲:“怎麼?一直養著不好嗎?”
好?哪裡好了?
文采不解的看著林雨桐:“請殿下示下。”
林雨桐將碗放下,看著池子裡搖曳的荷花,突然問道:“你整天在坊間走,你知道外麵的人都是怎麼說我的?”
怎麼問起這個話了?
文采在心裡思量了片刻:“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知道。巧設誘敵計,說明殿下機智聰穎;多次在禦前為眾位大臣據理力爭,這說明您敢於直諫;您曾親上戰場還大獲全勝,稱一聲驍勇善戰也不為過;您建議朝廷增設巡查禦史,嚴查各地災情與吏治,這是您體恤百姓;叫各地駐地駐軍換防,朝中的大人們都讚您極有政治遠見。”
林雨桐回過頭來,看了文采一眼:“機智聰穎、敢於直諫、驍勇善戰、體恤百姓、頗有政治遠見。嗬嗬……你確定這說的是我,而不是公子扶蘇。”
文采先是一愣,繼而愕然。
是啊!如今對殿下評價,可不正是和後人對公子扶蘇的評價如出一轍嗎?公子扶蘇死,秦二世而亡。那麼如今呢?難道要叫曆史重演。不!不會!這天下的聰明人多的是,總有人能堪破玄機。有胡亥的對比,顯出了扶蘇的賢明。如今殿下跟皇上站在對立麵上,這又何嘗不是一組對比。
這是陽謀!這就是陽謀。
她做了該做的事,那麼自有人為她搖旗呐喊。如今,公主府外的情形,就是明證。
文采心裡的念頭轉著,公子扶蘇被逼自殺了,那麼陛下會這麼逼迫殿下嗎?不會!即便逼迫,殿下就會走公子扶蘇的老路嗎?也不會!駙馬早出晚歸,隻怕就是做以防萬一的準備。
滿朝大臣心裡不讚同女人做皇帝,若是殿下不能叫天下人接受她,即便她得到皇帝的信重,即便她最終即位了,那麼接下來的,也是無窮無儘的內鬥。於天下何益?
而如今,情形又不同了。天下百姓口口相傳著殿下的功績,朝中的大臣已經視殿下為‘自己人’。陛下或許覺得殿下耿直又太過仁善,可此時的耿直和仁善卻又是最恰當的。尤其是跟陛下比起來,一個是善用鬼蜮伎倆、奸柔成性、心狠手辣,一個是堂堂正正、心性仁善、耿直無私。如此兩個人,若是叫天下人選,他們會選誰呢?
即便殿下同樣是女人,他們也願意選一個公正的、仁厚的君主。隻有這樣的君主,做臣子才不用提心吊膽,才不用戰戰兢兢。
他想明白了這一點,看著林雨桐的眼神就又不一樣了。
公主府門前的事,甘氏自然是收到了消息。何嬤嬤低聲道:“姑娘並沒有見那些人。您不用多心。”
甘氏搖搖頭:“不是我多心!是這個大臣可惡!他們這是在離間我們母女。”
何嬤嬤看著甘氏眼裡的冷意,就低聲道:“您是姑娘的親娘,這哪裡是彆人想離間就能離間的。再說了,姑娘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人。您以前不是還誇姑娘嘛。有主意好,有主意的人不吃虧。您最放心姑娘的不就是這個嗎?”
“她是有主意。”甘氏疲憊的歪著,“可這主意未免太正了。我給她鋪好的路她不走,非得跟我犟著來。她這性子得掰過來才成。”
“主子,老奴瞧著,姑娘的性子是隨了您了。”何嬤嬤勸道,“您想想,但凡您打定主意的事,哪件您沒辦成?不管彆人怎麼說,您該怎麼著還怎麼著,誰的話您聽的進去?老奴瞧著,您跟姑娘這是走到倆岔裡了。您退一步,誰叫您是當娘的呢?都兩月沒見麵了,您能就不想姑娘?老奴這心裡都記掛了。”
甘氏臉上的神情不由的一軟:“這回隻叫他們守一年的孝期,明年說什麼也得叫添個孩子了。”
何嬤嬤臉上就笑開了話,“老奴身子骨還行,還能出把子力氣。”
“也罷……”甘氏笑道,“一會你去傳旨,問她身體養的怎樣了。若是好了……就叫她……”
話還沒說完,來福從外麵走了進來,回稟道:“陛下,金成全金統領在外求見,像是有急事。”
甘氏就收住話頭,麵色一下子就沉凝了起來,“叫他進來。”
何嬤嬤知道,這位說是有事,那就一定是大事。
金成全進來的時候,身上全幅的鎧甲,滿臉的大汗。這樣的天氣穿成這樣,這滋味真是連看著的人都替他熱的慌。他也才三十多歲的人,儒雅中帶著幾分英氣。隻是眼裡偶爾閃過的意思陰鷙,破壞了他身上本來還不錯的氣質。
何嬤嬤給他遞了一杯解暑的茶,又不動聲色的打量了這人幾眼,才退到一邊。腦子裡正想著明兒怎麼勸說另一個小祖宗,就聽見金成全的聲音傳來:“……謹國公及其世子,多有異動……”
什麼?何嬤嬤愕然的抬頭,朝對方看了過去。
謹國公?這不是他的親哥哥嗎?這是什麼意思?要六親不認嗎?
何嬤嬤愣愣的的看著站在大殿中的金成全,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人的心性怎麼叫人覺得這麼可怕呢?
甘氏眉頭皺了皺:“你說的異動,指的是什麼?”
“陛下!”金成全朝甘氏看了一眼,眼裡閃過一絲驚豔。忙又低下頭,掩飾般的將嘴角抿了抿,“有件事您大概也不知道,甚至包括先帝都是不知道的。臣的父親以及祖父,都是曾經的暗衛統領……”
“什麼?”甘氏的麵色一瞬間變的及其難看,“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暗衛,這個臉先帝都沒摸著邊的機構,居然在金成安的手裡,是這個意思嗎?她的心緒有些煩躁。這事雲隱知道嗎?駙馬知道嗎?她止不住這麼猜測。
“是!”金成全又肯定的應了一聲,飛快的看了甘氏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瞼,“父親去世之前,曾叫了兄長私底下密談。當時,臣……跟臣的母親,就站在門外。臣聽到的隻有隻言片語,也沒有聽完,臣的母親就拉著臣回避了。母親要臣將所聽見的都忘記了。所以,這些年,臣也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隻是如今,情形又不同了。父親當年留下的人,究竟有多少,藏在什麼地方,都有兄長他知道。之前,那來如風去無影的破弩軍,想來陛下也有耳聞。他們的實力如何,陛下心裡也該有數。臣也不敢保證,兄長手裡沒有另外一支破弩軍。以他的性子,想來也不會對一個庶子將家底全都交付出去吧。這破弩軍的情況,當時的楚源是知道的。楚源貴為丞相,為什麼還要聽命於兄長,還要以兄長為主,恐怕,兄長手裡應該還有背地裡的勢力。要不然,以楚源的心性,一定想辦法早將謹國公府的勢力吞了。從這方麵考慮,臣才有此懷疑。因此,才前來跟陛下示警。兄長對禁衛軍掌控多年,林大人他不說能力,就是根基,也淺的很。隻怕這裡麵的關係,他未必能摸得透。”
甘氏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擺擺手,隻問道:“這參與的人,隻有金成安和他的長子?”
金成全頓了頓:“臣無能,目前隻發現了這父子的端倪。”
“你知道朕想問什麼?”甘氏起身,站在禦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金成全,“朕是想問你,駙馬有沒有參與?他們總不會無端的突然起了這樣的心思。”
駙馬?這自己該怎麼說?她是希望牽扯駙馬還是不希望牽扯駙馬?看來,她對老四兩口子的信任也未必有多少。
“臣……不知!”金成全眼睛眯了眯,隨後又趕緊道:“倒是駙馬最近好似經常出城……”
這算是一種試探。得先看她是哪種態度。
甘氏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金成全,繼而一笑,就搖搖頭:“駙馬領著監軍的差事,去禦林軍是正常的。”
金成全嘴角動了動,眼睛一眯,跟著點點頭,“您說的是,兄長對駙馬這個庶子,其實也不是怎麼看中。”
這話等於沒說。這人很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
甘氏皺眉,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不在這個事情上糾纏,轉移目標的問道:“朝中可有其他的大臣跟金成安勾連?”
“這個……還需臣再仔細查明。”金成全摸了一把頭上的汗,心裡突然有些後悔,這次自己是不是有些魯莽了。
甘氏沉吟了半晌沒說話,等回過神來,卻突然問了金成全一句,“雲隱之前提出的換防之事,你怎麼看?”
金成全詫異的看了一眼甘氏,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這叫自己怎麼說?她想安插自己人,肯定是責怪那位公主壞了她的事了。可人家到底是親母女,女兒再不好,也輪不到彆人說。他沉吟了一瞬,就道:“陛下想將諸位將軍留在京城,他們心裡哪裡舍得下手裡的權力。本就心裡不滿,再這一刺激,必然會加劇矛盾。不過陛下到底英明,先是拿滯留京城的話嚇了幾人,再由公主殿下提出換防。如此,倒不失為解決問題的好辦法。說到底,陛下的目的還是防止幾人擁兵自重。能達到目的辦法就是好辦法。陛下跟殿下一唱一和,一個唱黑臉一個□□臉,配合默契。要不然,彆說叫他們留守京城了,就是叫他們換防,估計也是難上加難,難實現的事。”
甘氏又看了金成全一眼,這人不光是又野心,心思狠辣,而且還靈活機變。這樣的人說好用也好用,說不好用也不好用。能當刀使,卻不能信重。她轉著手腕上如一汪清泉的碧玉鐲子,然後才道:“你能大義滅親,這份忠心,著實難能可貴。這功勞朕先給你記下了。至於金成安的事,還需你繼續詳查……”
“臣倒是有個主意。”金成全低聲說了一句,就目光灼灼的看向甘氏。
甘氏招手:“近前來。”
金成全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到甘氏的身邊,一近身,一股子沁人的香味撲鼻而來,叫他有一瞬間失神。附耳過去,才發現甘氏的皮膚細膩如少女一般,就連耳朵,也長的極為精致可愛。他的心猛烈的跳了起來,連呼吸都變的灼熱了。
甘氏自然感覺到那吹過來的熱氣,回頭一個冷眼過去,金成全嚇了一跳,好容易平靜下來,這才低聲說了幾句。
何嬤嬤豎著耳朵聽,也沒聽出個隻言片語來。
甘氏聽了金成全的主意,暗道一聲狠辣。她心裡對這個人也起了提防之心,不過麵色卻更加和緩,“就照你說的辦吧。另外,你出宮後先去一趟公主府。給雲隱捎句話,叫她明兒進宮吧。”
金成全麵色一喜,退後兩步,拱手應了一聲,這才慢慢的退出去了。
公主府門前的人,見到來的人是金成全,頓時就散了。誰不知道這人是地地道道的爪牙。金成安四下裡一看,才明白皇上叫自己過來的意思了。這也算是變相的警告吧。
他沒進府,林雨桐就已經知道他來了。但也沒見他,隻讓文采將人給打發了。對於金成全,她一點都不掩飾對他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