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氏坐在龍椅上,偏著頭看向早已經沒有了聲息的林長亙,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林雨桐回過頭,看向大殿裡的時候,就見四爺已經來了。他的衣袍上帶著血,顯然在宮外,是經曆了一場惡戰的。還沒來得及跟四爺說話,她就感覺到大殿裡隱隱不對的氣氛。
甘氏冷笑一聲:“你還沒看明白嗎?這些剛才支持你的人,如今又跑去抱駙馬的大腿了。在你和駙馬之間,他們選擇了駙馬。”
林雨桐朝郭常和看去,之後又看向一邊的靖安侯,從眼神上看,很容易判彆他們到底更願意臣服於誰。她突然之間覺得非常可笑。不管彆人怎麼看,對於自己和四爺而言,誰上位根本沒有差彆。但是滿朝的大臣不這麼看,甘氏不這麼看!
四爺朝林雨桐搖搖頭,告訴她自己沒有受傷。然後不管彆人怎麼看,隻扭頭看向金成全:“二叔,是你殺了我父親?”
金成全的心裡突然有些顫栗之感,他點點頭:“是!是我殺了你父親。”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四爺說著,就看向林雨桐。對於林雨桐而言,金成全也是殺父仇人。
金成全朝四周的影衛看了一眼,又看向滿大殿的大臣,這才道:“你想殺我,不難!可我要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
這就是要挾了。刀劍無眼,這滿大殿有幾個有自保之力?
四爺點點頭,好似也認可他的說法。他笑了一下,卻轉移話題道:“二叔上次出京的時候,我恰好打發人去江南辦事。江南好啊!在江南或許還能遇到故人。那些人我叮囑過了,叫他們有什麼難處就找三哥幫忙。您知道的,我跟三哥要比跟大哥的關係親近。”
金成全的臉色一下子就蒼白了,雖然自己叮囑過兒子不要將行蹤告訴任何人,但他不敢肯定他會不會也瞞著老四。事實上,從小到大,這兄弟倆關係是極為親密的。他的臉色變幻不停,半晌,才抬起手,對四周的影衛比劃了一個手勢。
就見這些人瞬間收起兵器,快速的撤了出去。
林雨桐看見四爺的眼神朝門口看了一眼,那裡站著的一個縮頭搭腦的太監,也跟著悄無聲息的出去了。她知道,這些影衛一個也活不了。他們雖然被訓練的不錯,但跟潛伏在宮裡的暗衛比起來,還真不算什麼。這大殿裡,潛伏著的暗衛就有十多個。這也是她從頭到尾都不慌的原因。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叫人知道他們能調動暗衛。林長亙的事……實在是一個意外。她沒想到他會衝過來。要不然……
她勉強收起思緒,看向金成全。金成全手裡的刀轉了又轉,才對四爺道:“你跟老三關係最好,他什麼性子,你知道的。這件事跟他無關……”
“他是我三哥。”四爺說了這麼一句。這就是跟金成全保證,他不會難為金守禮。
金成全回頭看了一眼金成安的屍體,搖頭笑了笑,“你沒贏,我也沒輸!”說著,就將手裡的刀舉了起來,猛地往脖子上一抹,鮮血往下飆,人卻往下倒。
轉眼,大殿裡就清淨了。
林雨桐舒了一口氣,忙問道:“外麵如何了?”
“五城兵馬司的叛亂已經平了。”四爺朝林雨桐的方向走過去,“禁衛軍護衛皇城不利,如今已經暫時收繳兵器,令其回營反省了。如今京城內外,由禦林軍駐防。”
林雨桐點點頭,如此,不管是誰,都翻不起大浪了。
甘氏坐在龍椅上,看著對駙馬滿心信任的林雨桐,突然道:“怎麼?你覺得這就完了?謹國公府從根子上就長了反骨的。兄弟父子齊上陣了。父親殺了兒子,弟弟殺了哥哥,侄兒又逼死了叔叔,好不熱鬨?如今呢?如今是不是輪到了丈夫要殺了妻子呢?”說著,就猛地拍了一下手。
就見大殿的房梁屋頂上,垂下一條條繩索,然後幾十個黑衣蒙麵人從天而降。
林雨桐詫異的朝甘氏看了一眼,原來,她一直都沒有將最後的底牌亮出來。
甘氏起身,一把將林雨桐拉在她的身後,她擋在林雨桐的前麵,看向四爺:“朕的女兒傻!但朕不傻!想既得了人,又得了江山,這樣的美事,你得問朕答應不答應?”
四爺先是皺眉,然後見她緊緊的將林雨桐護在身後,眉頭又鬆了幾分,“那您想怎麼?”
甘氏冷笑一聲:“禦林軍雖是你調來了的,但若是叫他們對付雲隱,他們也不會做。所以,你並不占優勢。而如今,這大殿裡都是我的人,如此一比較,你就占了弱勢。”
四爺卻笑了,他要一拍手。隻見轉瞬間,這大殿裡伺候的宮人,還有十幾個武將,都站了出來。
甘氏的麵色一變,低聲道:“暗衛?”
“如今,就又是平手了。”四爺淡淡的說了這麼一句,就看向甘氏,好似在等她判決。
甘氏的麵色數變,“是啊!沒有輸贏。”說著,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慢慢的,就隻剩下一片冷凝。她盯著四爺的眼睛,卻揚聲道:“來福!拿準備好的酒壺來。”
來福戰戰兢兢的看了甘氏一眼,才轉身去了後殿。不大一會子功夫,就端著酒壺,兩個酒杯出來。
甘氏抬手,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手輕輕一轉,又倒了一杯酒,緊跟著雙手將兩杯酒不停的轉位置,良久之後,才對四爺道:“一人一杯,隻看天命!你要是贏了,朕禪位給你。你若是輸了……就再也沒有以後了……”
這樣的把戲……
林雨桐從甘氏手裡掙脫出來,伸出手就將兩杯酒拿起來,同時放在唇邊,然後張開嘴,都倒了進去。
“咕咚”一聲,就這麼給咽了下去。
“不可!”甘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吐出來!吐出來!太醫!叫太醫……”說著,就拍著林雨桐的背,“你怎麼就這麼蠢!”
林雨桐卻笑了,“娘……兩杯都是毒酒吧。”甘氏事先準備的酒,隻可能是給她自己喝的。她故弄玄虛,其實那酒壺壓根就不是鴛鴦壺。她準備了兩杯毒酒,一杯給她自己,一杯給四爺。她死了,四爺也死了。這天下就隻能給自己這個公主了。她怕她死了,自己會被駙馬給害了。
甘氏抱著林雨桐,手狠狠的拍打在她的背上:“你怎麼這麼蠢!你怎麼這麼蠢!我怎麼會生下這麼愚蠢的女兒來……”
林雨桐吸吸鼻子,就站起身來,“娘,那酒我沒喝……”心裡早猜測到那是毒酒,自然早有準備。酒杯一到唇邊,她聞到了味道,就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酒被倒進了空間,那一聲“咕咚”聲,完全是將人給誤導了。
甘氏先是一愣,然後見林雨桐活蹦亂跳的確實是沒事,她的臉一瞬間就拉下來了,抬起手想要打林雨桐一個耳光,可手到半空中,卻又打不下去了。她就那麼僵持著,然後,就回頭看著林長亙的屍體。林長亙在那邊靠著,眼睛一直就那麼睜著。好似在那裡看著自己。她放下手,嘴裡喃喃的道:“我總說,這輩子除了自己誰也信不過。可是生死一線的時候,我的女兒肯為死,我唯一的男人也肯為我死。一個人有為另一個人死的勇氣,這個……太難了。即便我成了皇帝,一言九鼎,九五之尊,手握權力,可靠著這權力,也沒能讓彆人心甘情願的為我而死。權力啊……原來也不過如此!”
林雨桐怔怔的聽著甘氏的呢喃,不知道她這算不算是頓悟了。
卻見甘氏抬手,抹了一把臉,突然揚聲道:“郭常和……擬旨吧。”
郭常和應了一聲,趕緊接過來福從禦案上拿下來的筆墨紙硯,鋪在大殿的大理石地板上,他跪下來,爬著,準備擬旨。
甘氏看了一眼四爺,又看了一眼林雨桐:“朕傳位給雲隱公主……及其駙馬……”
這話一出口,眾人都愣住了。郭常和拿著筆,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落。這傳位又傳兩個人的嗎?他朝四爺看過去,希望得到提點。
四爺點點頭,示意他照寫就是。
明白人這會子都琢磨出點味道來了,甘氏這麼做,更剛才準備兩杯毒酒是一個意思,都是為了保全雲隱公主。若是傳位給駙馬,那麼以後就將是駙馬為尊,駙馬若是一直都公主好還罷了,但凡有了彆的心思。這位公主隻怕處境堪憂啊。可若是傳位給公主,她也是不放心的。時時刻刻的擔心駙馬會篡政,若真是野心一起,以公主對駙馬的感情,隻怕會被迷住眼睛,到時候那真是性命不保了。所以,她彆出心裁,將帝位傳給兩個人。這兩人若是感情好,那自然好。雖說一山不容二虎,可這二虎畢竟是一公一母。有商有量的,誰強誰弱也無所謂。若是兩人感情不好,這麼做,也算是給公主爭取了一線生機。兩人勢均力敵,駙馬又不在道義的製高點上,公主還是有勝算的。
甘氏閉了閉眼睛,雖說不想把事情往最壞的一方麵想,但是……隻當是有備無患吧。“從此,雙聖臨朝,皆稱帝!”
郭常和按照甘氏的意思,斟酌詞句,聖旨擬定之後,就呈上去。
甘氏掃了一眼,然後蓋上玉璽。就算是生效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著滿大殿的大臣的高呼聲,甘氏心裡一歎,這是自登基以來,眾人最真心實意的一次。
禪位大典結束後天真的涼了。
這天,從宮裡出來一輛簡樸的馬車,一路出了京城,往通州而去。
車廂裡,一身素服的甘氏隨意的歪著,半閉著眼睛,問道:“真打算叫郭常和靖安侯他們致仕?”
林雨桐點點頭:“他們犯了忌諱了。”她歎了一聲,“不過,這兩人都是老狐狸。如今退了,其實也是給他們的兒子讓路呢。都不是吃虧的住!”
甘氏應了一聲,“你們有數就好。這些事,我以後也不管了。眼不見心不煩。”
“天都冷了,等到明年春天再走不行嗎?”林雨桐將身上的披風緊了緊,“這江南又跑不了,您這麼著急做什麼?”
“我在甘家生,在甘家長,長大了又嫁到了林家,從林家出來,本打算下江南的,卻又進了恒親王府。在王府的院落裡一圈就是十多年,之後又圈在宮牆之內。”甘氏坐起來,將馬車上的簾子挑起來朝外看了看,“巴掌大的地方,將人關的心都跟著小了。我最近總是夢見小時候的事情,夢見你外公,他那時候就說過,說我的悟性極好,若是作為男兒,能行萬裡路,當有大作為。那時候不理解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如今回過頭來,我才明白,他老人家說的是心胸和格局。我得出去走走、看看,想來心也會跟著變的開闊起來。當年我要是隨著表哥一起去江南,也許走著走著,我就能想明白,至少不會對仇恨那麼執著。看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林雨桐聽到甘氏說起明空,就笑了一下。隨即轉移話題:“您總得有個目的地吧。就打算這麼一路隨意的走?”
甘氏沉默了良久,這才道:“我去太湖……”
“皇後?”林雨桐想到了她。如今行宮裡‘病重’的皇後根本就不是皇後,早在半年前,皇後就下江南了,就定居在太湖邊上。
“我去跟她做鄰居去。”甘氏笑了笑,“說起來,我倆相處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小時候幾乎天天見麵。在恒親王府,也是一樣,儘管不說話,但依舊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之後又一起在宮裡……看來,下半輩子,還得跟她繼續的見下去……之前是我對不住她……可我這心裡也不歉疚……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林雨枝那天說的話是真的……也許真是上輩子也不一定。要真是如此,那上輩子一定是她欠了我的了。這輩子……她是還債了!”
林雨桐心知,她一定是趁著林雨枝不清醒的時候叫人去問了,很可能還真問出點什麼了。要不然說不出這輩子上輩子的話。這話她沒法接,隻道:“過去的就叫它過去吧,您和皇後還都年輕,真要遇上什麼人,覺得合適了,找個人作伴也行。覺得寂寞了,再生個孩子,我們也不反對……”
“胡說八道些什麼?”甘氏輕斥了一聲,又啐了她一口。
從京城到通州碼頭,並不遠。覺得話還沒說多少呢,就到了地方了。林雨桐從馬車上跳下來,扶著甘氏下來。她頭上戴著圍帽,又穿的素淨,誰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女人會是女帝。
何嬤嬤攙扶著甘氏,對林雨桐道:“主子這裡有老奴呢,您自己當心自己就成。”
林雨桐應了一聲,目送這一行人上了船。
甘氏一榻上船,就看見船艙裡正在烹茶的明空:“表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咱們不是約好了,要一起下江南嗎?”明空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抬起頭對甘氏說了這麼一句。那麼理所當然的語氣,叫甘氏一時間有些恍惚,好似那光陰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