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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民國舊影(2)
小夥計在外麵敲門,“先生, 您要的熱水來了。”
兩分錢, 熱水管夠。
四爺開門叫人進來,小夥計提著兩大桶熱水進來, “先生,您趁熱用。不過就招呼一聲。”
四爺點點頭, “辛苦了。”說著,想起什麼似得問道:“我看你們用報紙糊牆, 咱們鎮上在哪裡能買到報紙?”
小夥計愣了一下,才搓搓手, 不好意思的道:“咱們這個地界, 實在是太小了, 哪裡有賣報紙的?這牆上的報紙, 有些是一些住店的客人落下的。有些是掌櫃的去城裡從舊書攤子買回來的。比油紙便宜,糊牆挺好。”
四爺和林雨桐對視一眼,這才又問道:“今兒是八月初幾了?我這日子都過糊塗了。”
“嘿嘿……您是留洋的, 都算什麼陽曆。”小夥計理解的笑笑, “咱們過日子,還得按陰曆來,今兒初七了,先生。”
初七了?
等小夥計走了,屋裡就剩下兩個人,四爺才搖頭:“先梳洗吧。是不是的,咱們如今什麼也做不了。這裡離周村不遠,周村有火車站,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鎮子上的消息太閉塞了。”
兩人如今在山東,離著東北遠著呢?
將門插起來,林雨桐進空間梳洗,四爺在外麵洗。看著梳洗完鏡子中的臉,林雨桐一時之間有點不能適應。這張臉其實也算是清秀了,但是跟之前的那張臉比起來,那可真是不夠叫醜醜了。拿起剪子,將這亂七八糟的頭發理了理,雖然小短發看上去挺你精乾的,但說實在的,在現在頂著這樣的腦袋,實在是叫人看著有些奇怪。無可奈何,翻箱倒櫃的,找出了不少禮帽來。隨便找了一頂呢子的扣在腦袋上看了看,這才覺得順眼多了。
緊跟著就是衣服。四爺的衣服倒是好辦。內衣襪子,襯衣秋衣秋褲馬甲西裝外套皮鞋,都是成套的。大小碼的都有。樣子雖然跟時下的有些差彆,但不走大碼子。到了林雨桐這裡了,問題就難多了。旗袍倒是有,精致的,素雅的,薄的,厚的,夾的,長袖的,短袖的,無袖的,大小碼的齊全,應有儘有。可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所有的旗袍開叉都太大了。剛才在街上的時候她也注意了,街上大部分的女人是沒有穿旗袍的,她們上身是很長的偏襟襖子,襖子的兩側還都開著一匝長的叉。下身都是褲腿很寬的褲子,然後又將褲腿用綁腿給纏起來。這樣的裝束……穿在身上,然後跟在西裝革履的四爺的身邊?這是丫頭還是老媽子!這個她絕對不能接受!想起郭太太和那位盧小|姐的穿著,林雨桐選了一件灰白格子相間的素色的旗袍,穿上倒也還算合適。又選了綠色的蝴蝶盤扣,將開叉的地方給釘上扣子。她早注意過了,那位盧小姐的旗袍,開叉的地方在小腿中部,而郭太太作為貴婦,更為矜持些,開叉在小腿的下部,腳踝上一點的地方。
可以配中式的繡花鞋,但想更好看,還是得穿高跟的皮鞋。
林雨桐急著忙活,拿著手裡的旗袍,不由的埋怨,都是被後世那些電視電影給糊弄了。
等修改好了,穿在身上,林雨桐不由的一歎,這美麗總是要有代價的。這代價就是凍人。旗袍的穿著好看,就得穿絲襪吧。如今這樣的天,露著腳麵的些,隻穿著絲襪的小腿腳踝,能不凍人嗎?以前看張愛玲的,她就寫過冬天穿旗袍腿上腳上長凍瘡的事,看來這真是真的。
林雨桐直接穿著連腳的肉色打底褲,黑色的低跟皮鞋,又翻出來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來。
這一身一出去,四爺就拿下林雨桐的帽子再看了看,一身旗袍配短發?“還是把帽子戴著吧。”
林雨桐把帽子放在炕上,這才看四爺已經翻開的箱子。
四爺這會子功夫已經將這原身的情況鬨清楚了:“箱子裡就是這位尹震全部的身家。”
兩身換洗的衣服,幾本外文書籍,還有護照。護照翻開,左頁貼著黑白兩寸照片,下麵是性命、年齡、籍貫等信息。右頁是外交部填寫的相關公文,上麵蓋著鋼印紅印。
林雨桐翻看了一遍,又在箱子的角落裡找出三個大洋來,“這家裡是什麼情況,既然能供兒子留洋,那這好歹是有點身家的。怎麼出門就帶這麼點東西?”
“他沒畢業就回來了。”四爺歎了一聲,“母親早喪,一年前父親又病重,哥哥寫信叫他回來的。誰知道從美國回來了,父親早已經下葬三個月了。家裡隻有哥倆,做弟弟的出洋花了不少錢,這哥哥嫂子自然就不樂意了。最後,這家產都歸了哥哥,他隻帶走了他自己帶回來的箱子,就剩下這些了……”
林雨桐將大洋遞過去,叫四爺裝口袋裡,“夠咱們做火車的嗎?”
“先去看看。實在不行,去了周村在那邊兌換。”四爺掂量著手裡的大洋,“你說著孩子也是夠傻的,身上的美元全叫他給換成紙幣和銀元了。不過還好,還知道先可著紙幣花。”
是不算精明。
身上的錢不多了,也不敢叫吃的,林雨桐從空間拿了罐頭饅頭出來,兩人湊活的吃了一頓。昨晚一夜都沒合眼,吃了飯早早的就歇下了。等躺下了,林雨桐忽然想起來,“這出門我沒有身份路引之類的東西,能行嗎?”
“現在還沒有身份證這東西,好像是民國二十五年,才有了身份證。”四爺翻了個身,捏了捏林雨桐現在麻杆一樣的胳膊,“如今是有身份的人才需要證件,□□,官員證,再比如那份護照,就是一種身份的體現。不過你說的也對,總得有個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明兒一早,先去公署,領一張結婚證去。”
結婚證這東西,從清朝時候就有,那時候叫龍鳳帖。民國的結婚證,就是一種延續。因為納稅交款,所以,這結婚證辦的不多,百姓們很少去花這個冤枉錢。但是體麵的人家,卻不會因為省這個錢,而失了麵子。
第二天一早,穿戴一新的二人走出房間,唬的小夥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不是大變活人嗎?昨天進去了一個小叫花子,今兒出來了一個大姑娘。
出了小旅店的門,兩人順著昨天的路,走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官署。
因為跟郭夫人的關係,裡麵的人見了四爺都挺客氣。聽說要辦個結婚證書,忙不迭的應承了。雖然這男女雙方親自來這事挺少見的,但看在人家一身洋氣,就以為這是洋人的習俗。其實這結婚證書,都是由媒人拿著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來□□的。
對方不要錢,“您這是瞧不起我?”
林雨桐就將手裡的小皮夾子打開,取了一個小匣子放在桌上,推了過去,“給家裡的嫂子帶著玩。”裡麵是以前準備的打賞下人的銀耳墜。送禮很體麵,但是到了當鋪卻換不了多少錢。如今給他,兩不相欠。再說了,彆小看這個位子上的人,最起碼想辦點合法的身份證明,還就得從這小地方入手。算是結個善緣。等從官署出來,林雨桐才有功夫看結婚證,獎狀大小,四周是龍鳳呈祥的圖案,中間是四個大紅字體,結婚證書。下麵才是兩個人的姓名、年齡,八字,籍貫。不過,上麵的祝福語倒叫人覺得挺好,“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之後才是媒人,證婚人,證明人,這上麵所寫的名字,林雨桐和四爺一個都不認識。不過這不打緊,辦下來就行。算是解決了林雨桐的來曆問題。
她剛想要將這收起來,可眼睛就落在最後一行日期上:“民國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四爺一下子拿過來,細細的看了一遍:“那就沒錯了,昨天就是九一八。”
“咱們來的可真是……巧啊!”林雨桐失神的拿著結婚證,看著滿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這小鎮還很寧靜,半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先生,小|姐,要車嗎?”身後有個膽怯的聲音問了一句。
四爺拍了拍林雨桐,這才扭身道:“什麼車?”
“騾車,保準平穩。”說話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弓著腰,說話有些緊張。
“周村去嗎?”四爺朝一邊的騾車看了一眼,如今隻怕也找不到彆的代步工具了。
“去!去!”他說著,就伸出手,“五毛……五毛錢。”有些氣虛,應該是要價要高了。
四爺將箱子往車上一放,就拉著林雨桐上車,顛簸了半天,一下車,看見的就是火車站。
“我看您著打扮,也不像是咱們小地方的人。”這車夫指了指火車站,“昨天我也跑了一趟火車站,看見外麵那列車時刻表了。今兒下午三點就有一趟去青島的火車。”
其實四爺和林雨桐壓根就沒想到要去哪呢。如今剛好碰見要去青島的火車,那就先往青島去吧。
兩人從車上下來,給了車夫一塊錢,看著他將銀元仍在車廂裡,聽那清脆的響聲,林雨桐才知道,這是人家在辨彆錢的真偽呢。
車夫要找錢,四爺擺擺手:“不用了。算是辛苦錢。”人家主動給帶到火車站了,這點辛苦錢也是應該的。
可進了這個不大的車站,四爺就有點後悔了。因為隻剩下的兩塊錢,根本不夠一張三等座的車票錢的。火車票實在開車前兩個小時才發售。周村這裡是個過路站,火車經過就不是那麼準點。林雨桐和四爺到的時候,快要一點鐘了。進去一瞧,沒想到裡麵的人還不少。都排隊等著買票呢。應該都是小買賣人,都是長衫短褂的。還有些穿的不慎起眼,一看就是夥計的,估計是給東家買票呢。還沒售票,這些人就都圍在售票口,根本就擠不進去。
再一看票價,兩人都有點傻眼。這直接來火車站的弊端出來了,因為沒功夫再去換錢。
“這事鬨的。”林雨桐左右看了看,“要不,咱們先去周村?”
“不用。”四爺伸手,“給我一個五兩的銀裸子。”
林雨桐找了一個遞過去,她還沒明白呢,就見四爺已經朝門口一個帶著黑帽子,穿著黑稠衫的人走去。她趕緊跟過去,就見四爺將銀裸子往出一漏,“有票嗎?”
感情這是個黃牛票販子。
果然見這人兩眼一亮,又朝四爺的手裡一看。四爺將下銀裸子翻過來,下麵印著‘五兩’的字樣。見對方看見了,四爺才將手一握,“我估計一等座二等座的票你手裡也沒有,但三等的你肯定有。三等座一個人二塊五,兩個人是五塊。一個大洋重是七錢二分,五個是三十六錢,也就是三兩六錢。我這是五兩,差不多算是多給了你兩塊錢。你的票也就是加價五毛往出賣,這麼算,你不算吃虧吧。”
那票販子嗬嗬笑著,“咱們也就整個辛苦錢。彆看加價五毛,有四毛都得給人家……”他朝站裡麵指了指,“先生你是明白人,咱手裡還真就是隻有三等座的票。那一等二等的都是給人預留的。咱們也弄不到。兩張票,咱們成交。隻是您可彆給……”他又指了指裡麵,“彆說出去。”
“成交!”四爺說著,就將銀裸子給對方直接塞到衣兜裡。那票販子這才拿了兩張票悄悄的塞過來,“緊挨著的座位……”
說的好似多照顧他們一樣。
買了票,兩人也不去擠了。坐在車站裡的長椅上。
“沒想到現在就有票販子了。”林雨桐覺得還挺刷新認知的。
四爺朝車站裡看了一眼,“有一半的票都是這麼內外聯手高價給兜出去的。……從上到下,不管官職高低,少有不貪的。”
連賣票的這屁大一點的權力,都成了撈錢的工具了。
一點一到,窗口的門板就打開了。人擠人的往前湊,根本沒人出來維持治安。人最多的就是三等票的窗口,其次是二等座,一等座的窗口幾乎就沒人。
看著不少人擠不上去,又回頭找那個票販子買高價票,這份錢不樂意掏都不行。
到了三點,車還沒來。林雨桐卻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四爺朝外看了看,將箱子放在椅子上占座,就出去了。林雨桐還以為他是去上廁所的,誰知道回來拿了兩個烤紅薯,好幾個肉餅,還有半斤鹵肉。
“車站外麵有賣吃的?”她還真沒注意。
四爺亮出手裡的唯一一個大洋,“本來想買兩個烤紅薯先墊墊,咱們到了車上去餐廳吃。可兩個烤紅薯才一分錢,人家找不開。乾脆就可著一塊錢買吧。”
瞧著可憐見的。
林雨桐趕緊道:“這是驢肉,多久都沒吃過了。聞著挺香。在路上吃正好。”
兩人吃吃喝喝的,把肚子填飽,都已經四點十分了,這時候才允許進站。站台是個長廊子,也沒有坐的地方。都三三兩兩的站著。又過了大半個小時,才遠遠的聽見轟鳴聲。
火車來了。
遠遠的,都能看見那火車上冒起的濃煙。等到了跟前,林雨桐嚇了一跳,誰能告訴她,這火車頂上坐人是怎麼回事?隨著哐當的聲音停下,四爺拉著林雨桐往火車頭的方向走。
“咱們是三等座。”林雨桐邊走邊提醒了一句。
四爺奇怪的看了一眼林雨桐,“現在天還不冷,三等座肯定是挨著火車頭的。”
這是什麼道理?
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叫天不冷,三等座挨著火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