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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影(11)
在金陵滯留了大半個月, 這才從黑市上買到票。三等座的價格翻了一番,二等座的翻了兩番。而四爺想辦法弄到的票, 也不過是個小包間罷了。整整花了八十個大洋。
酒店經理將票送了過來,“咱們可沒從裡麵抽份子。買這票也是動用了關係的。車站那幫王八蛋,除了關係戶的票給留出來了,剩下就不再車站賣了, 全都是靠著這些票販子將票價給炒起來了。您說的那種包廂, 那是真沒有。這些政府要員去陸陸續續去洛陽,但是好些個家眷都覺得南京不慎安穩, 去哪裡的都有。這樣的票輪不到咱們手上。”
四爺遞給對方幾塊錢:“就這已經不錯了。辛苦了!”
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早晚都有點涼,這樣的日子即便沒有大的包廂, 也沒關係。事實上小的包廂沒有那麼糟糕,兩三平米大的地方, 兩側固定這長沙發, 雖然不寬, 但長短寬窄躺個人還是足夠的。兩張沙發中間, 是個不大的桌子。桌子固定在車窗下麵, 長短不過沙發廠的三分之一。
四爺將手裡的箱子往桌子下麵一放,裡外看了看,打開包廂門,外麵就是走廊,走廊不寬,隻能容兩個人側著身子過去。可即便是這樣, 走廊裡還是站了不少人。這些人隻怕是沒買到坐票,隻得在包廂的走廊外麵站著湊活。路過的人往小包廂裡一看,都不免有些羨慕。這一個包廂要是擠一擠,能坐□□個人。
見不少人往裡麵看,四爺一把就將車廂門給拉上了。不是不想與人方便,可是這兵荒馬亂的,誰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麼根底。林雨桐將車窗給開了一條縫隙,好歹有一麵是通風的。等車開始動了,這種小包廂的弊端才出來。它根本就不隔音。外麵和隔壁有一點動靜,這邊都聽的清清楚楚的。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和四爺說話,彆人也一樣能聽的一清二楚。
林雨桐將摸出兩本書來,遞給四爺一本,兩人就靠在沙發上,各自看自己的書。
上車的時候是十二點多,到了下去五六點,人就餓的不行了。
四爺將書放下:“我去餐廳買吃的。你在車廂彆出去。”在外麵,兩人一貫謹慎。
林雨桐又塞了錢給他,車上的飯菜可不便宜。
包廂的門打開,四爺從裡麵出來,就直接又把門帶上了。外麵貼著對麵的車廂坐著的人排成一排,想從這裡過去,那真是挺費勁的。人家那麼坐著也不舒服,本來腿就伸不直,如今更是得往回縮著了。
不過這些人裡,倒是有一個跟其他人不一樣。這走廊是在小包廂和一邊的車廂壁之間的,大家都是靠著對麵的車廂壁,可隻有一個帶著草帽穿著白粗布褂子的人是靠在自家的包廂外麵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自家出門帶著的夥計。
四爺看著這人兩眼,也沒見他抬頭,草帽擋住了視線,根本看不清楚人臉。他挑挑眉,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這個車廂跟餐廳是緊挨著的,沒怎麼費事,就幾個饅頭和一份鹵肉回來。這香味叫聞見的人都不由的吸吸鼻子。該到吃飯的時候了,都餓了。
吃的買回來,林雨桐就直接給換了,還是自家準備的吃著更舒服。
兩人也不說話,林雨桐遞了濕帕子過去叫四爺插手準備吃飯,猛地火車就轟鳴一聲,然後就慢了下來。接著越走越慢,兩分鐘後徹底的停了下來。
“到哪了?”林雨桐朝車窗外看去。她還真不知道這是什麼站,其實這時候的火車是相當坑人的,服務質量就不能提。比如這沿途的小站吧,到了地方他不報站。有些人害怕坐過了,就給給列車員一點小意思,然後叫人家到站的時候,千萬叫他一聲。所以,這車一停,她就習慣的先朝外麵看去,結果黃昏時分,晚霞滿天,外麵荒嶺野草,這不是什麼小站,這根本就是荒郊野外。前不著村後不靠店,停在這裡做什麼?
“哪也沒到。”四爺將包廂的門拉開,外麵過道上的人都站起來了,人都有些焦躁不安。也沒人來解釋為什麼。
許多議論之聲這時候傳了過來。
“我怎麼這麼倒黴,又碰上這事了?”
“什麼事啊?土匪打劫?不會是把鐵路給挖斷了吧?”
“不是!虧的你們還從金陵過來,連這個都不知道。”
“這個我知道。咱們這是給貴人讓道呢。”
“讓道?讓什麼道?還淨道呢?早沒皇上了,誰這麼大的譜?”
“哎呦!你們是不知道。如今咱們的都城不是遷到洛城了嗎?可是洛城哪裡能容得下那麼多的政府機構。而且,那洛城一個小縣城,匆忙之間哪裡能給各位要員提供奢華的官邸?那專列可比洛陽那簡陋的好了太多了。所以,人家現在都在他們各自的專列上辦公了。”
“這個我知道,這事是真的。專列上的設施比洛城更完備、更舒適,行動也更自由。聽說,如今很少有人能見到薑、王、宋等人,他們都住在自己的專列上,就在這隴海線上來來去去,今天洛城,明天正州,後天可能到了開奉、徐周,或者突然又到滬上、金陵……咱們也不知道人家這些大人物在忙什麼。不過,看這架勢,恐怕咱們還真是再給大人物讓道呢。等著吧,等專列過去了,咱們這車才能走。”
“現在有些報紙上都已經說了,咱們這政|府該改名叫“火車上的政|府”。
“我聽說,政|府主席林老,卻一直呆在洛城。”
“那不是成了國府看印的?”
“你懂什麼?林老那是不爭權攬利,不作威作福,不結黨營私。這也是林老的‘三不’原則。不懂就彆瞎說。”
林雨桐和四爺一邊吃飯,一邊聽著,正覺得津津有味,就有人將自家包廂的門給敲響了。
四爺起身,將門整個都拉開,見門口站著一個三四十歲,穿著長袍馬褂的人。見四爺出來,他馬上拱手:“多有叨擾,多有叨擾。實在是車中煩悶,想找人湊在一起打打牌。看兄弟有沒又興趣。我們是夫妻兩人……”
“打牌?”四爺朝林雨桐看了一眼,見她點點頭,也就笑道:“好啊!停在這裡,不找點事做,是悶的很。”
這人馬上就笑哈哈的去了隔壁,一轉眼就帶著一個穿著白底藍花的披著大紅披肩的女人進來。這女人年紀不小,長的一團和氣的樣子。
林雨桐和四爺將人給讓進來,將四爺剛才坐過的沙發讓給他們夫妻,這才將門關上。
“你們家那夥計不錯,那一雙眼睛可真利。”這位自稱是董藩的人對四爺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讚。
夥計?
林雨桐不知道說的是誰。但四爺卻想起蹲在門邊的那個帶著草帽,穿著裝扮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那個男人。聽董藩這話,好似這人注意過他。這就有意思了。
四爺沒否認,隻是笑了笑。那邊的董藩已經將牌拿出來了。
林雨桐以為他們要摸葉子牌,結果一看才知道,這是撲克牌。不僅是撲克牌,還是一副印著廣告的撲克牌。
隻是這牌一露出來,董太太的麵色一下子就變了。林雨桐再細看那撲克牌的盒子,上麵畫著美人,寫著翠縷閣。她這才了然,原來這撲克是從叫翠縷閣的妓|院裡出來的。不用問都知道,這位董先生應該是光顧過這裡。如今這妓|院十分大膽,廣告類的紀念品花樣多著呢。比如火柴,自己定做和火柴盒叫人糊好,然後將火柴換個盒子,去他們那裡的男人們哪裡有不抽煙的?就這點小東西,隻要男人們用到,就忘不了她們那地界。
林雨桐的視線在撲克牌上停的時間比較長,董藩這才反應過來,尷尬的笑了笑。然後一邊洗牌,一邊指著外麵,“尹老弟,剛才那些人說的話,你都聽不見了吧?”
四爺隨口應付了一句:“道聽途說,誰知道真假!”
“真的!基本都是真的。”董藩努努嘴,壓低聲音,“不瞞老弟,我是做古董生意的。手裡有見好玩意,剛好知道金陵的一位貴人喜歡,這才帶著東西給人家送上門了。”
“那這次肯定賺了不少。”四爺笑道,“如今這古董買賣怕是也不好做。”
盛事的古董,亂世的黃金。
董藩點點頭:“可不是嗎?以前要是有好東西,那咱就是坐在家裡八風不動,自有人找上門來……如今呢?拿著好玩意投其所好……貴人們的錢是那麼好賺的?圖的不就是能登人家的門,好點留兩分交情在。”說著,就有些來勁,“這結交的人不一樣了,這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一樣了。比如他們嘴裡說的那個……那個林老。我就聽貴人府邸的人提過。”
“哦?”四爺隨口接了一句,知道這人有幾分顯擺他能耐的心思,就將話遞了過去,“願聞其詳。”
董藩也不急著打撲克了,將手裡的牌放下,遞給四爺一根煙,見四爺擺手,他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說起這個林老啊,佩服的人還真是不好。聽說她生活極為簡樸、為人也十分低調,都說是位難得的‘平民元首’。”他說著,就伸出三根手指頭,然後指了指外麵:“還真就跟他們說的一樣,這位林老一直奉行什麼“三不”原則:不爭權攬利、不作威作福、不結黨營私……人家那真是隻做自己該做的事。我聽說,洛陽那邊如今有個傳言,說是林老說了‘武官直接去見薑,文官直接去見王,彆到我這裡來。’人家說著叫什麼……什麼‘無為而治’。”
四爺點點頭,好似認同董藩的言辭,“……平和淡泊。”
董藩連連應是,“可不就是這個話。不過,那再平和的人,那也有自己的脾氣。較真起來那也是真較真。”他說著,聲音就低下來,“聽說前段時間,就是林老到了洛城以後,那時候的王還在金陵。王有事向這位林老報告,就命行政院那個什麼秘書長褚……褚……”
“褚民一。”四爺提醒道。
“啊……對!就是這個名字。”董藩吸了一口煙,又吐出眼圈,上下打量四爺,“尹老弟,你這可是秀才不出門,能隻天下事。這些當官的,這個長……那個長的……我是記不住。”
“看報紙,就記住這點閒事。”四爺往後一靠,也深覺這個人看似粗疏,但交際還真是廣,他嘴裡這些事,可不是誰想知道都能知道的。於是就催促道:“我這正聽的起勁呢,老兄倒是趕緊的。”
有人如此捧場,董藩眼睛都亮了:“咱們說到……”
“褚民一。”林雨桐朝董夫人笑笑,就接話提示道。
“對!”董藩朝林雨桐豎起大拇指,“弟妹的記性可真好。這些政|治的事,難得弟妹能聽懂,我家這位隻怕心裡早就不耐煩了。”說著,隻覺得大腿一疼,知道被婆娘擰了,他嘴角咧了咧,就趕緊道:“這褚民一……說是汪叫褚民一給林老擬發電報。可這褚民一不學無術,直接在電文開頭就稱林老為“子朝兄”,林老字子朝,這什麼人能稱呼對方的字,咱們都知道那是有講究的。結果這位就敢這麼稱呼?這就不說了,在末尾也不寫王的官名,隻署“弟經緯叩”。林老看了肯定是不高興,但也沒說不尊重的話。隻在見到汪以後,嚴肅地說,‘吾儕若論同誌,本可兄弟相稱,但行之公牘,則於國家體製未合,以後宜加注意。’就這麼懟了王一下。王最後看了那電文以後,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回去一腳把褚民一踢倒在地,斥責道,‘我為汝臉丟儘矣!’估計啊,這王以後再不敢叫褚民一給他寫東西了。丟不起那個人啊!”
能將這些軼事講的頭頭是道,這個人還真是有點意思。
林雨桐笑了笑:“沒想到您國府內的事情知道的這麼清楚。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董藩臉上的神色僵了一下,就嗬嗬一笑:“弟妹有所不知,我這做古董的,想要生意好,最要緊的就是投其所好。你們大概不知道, 林老也十分喜歡古玩,我這也都是為了生意。這我真不是吹出來的,林老到了洛城,就經常在洛陽街頭的古玩攤上轉悠,出門常穿黑布長袍、胸前長髯飄拂的就是。”
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這個人的消息可真是靈通到一定的境界了。但是這樣的事他自己知道就罷了,還敢當著自己和四爺的麵說出來。說他是無心的吧,顯然不是。可要說是彆有用心吧,可他這到底圖什麼呢?
四個人打著牌,沒有再繼續剛才的那個話題。林雨桐出了一張牌,手一伸出去,就覺得對麵坐著的兩口子眼神跟黏在自己的手上一樣。她低頭往手腕上一看,就有幾分明白了。自己手腕上這個鐲子,是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石不錯,手藝也是大內才有的。確實是一件貨真價實的古董。自己是見它樸素,這才隨手套上的,沒想到被這兩人盯上了。難不成過來就是為了這鐲子?
那剛才說的那些話呢?是為了顯擺他的能量?怕自己不賣,所以暗示自己他的背景嗎?
林雨桐覺察出來了,四爺自然也覺察出來了。他將手裡的牌全都往桌子上一扔,笑道:“董老板不是為了打牌而來的吧?”
董藩尷尬的笑了笑:“尹老弟是看出來了?讓老弟見笑了。弟妹手上那件……我不瞞老弟,我真是找了大半年都沒找到一個滿足人家要求的。你不知道啊,我這做的生意,就是給貴人們尋找合適的玩意。有個官職不低的將軍,想給上麵那位夫人送禮,這得看那位夫人的喜好吧?要簡樸,要大氣,但更要貴重。弟妹手上這個,我遠遠看見就覺得是我要找的。您看,能不能割愛?”
四爺當然不願意,金銀能賣,但什麼時候也不能動動桐桐的首飾。尤其是戴過的首飾。他直接擺手:“董老板,你看我們像是缺錢的人嗎?”
董藩有些尷尬,“這……”自然是不缺錢的。要不然能把簡直連城的寶貝這麼隨意的戴在手上做火車。可是這東西,對於自己真是太重要了。有這東西,才能敲開貴人的門呐。
天黑了,包廂裡的燈亮了。可儘管是亮了,那效果也跟七瓦的燈泡效果是一樣的。暗的很。
林雨桐笑了笑:“看不清了。費眼睛,明天再玩吧。”
董藩這才起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眼神從林雨桐的手腕上劃過,就拱手行禮,兩口子這才出去了。
四爺要關門的時候,又朝靠著門邊的那個戴草帽的人看了一眼,見他好似移動都沒動過,就挑挑眉,進來叫林雨桐將之前買的饅頭和鹵肉分出一半,然後拿出去遞給那人:“兄弟,拿著。”
這人一抬頭,四爺就看見一張有棱有角的臉,眼睛清亮帶著幾分銳利,見四爺的手一直舉著,眼裡並不是鄙夷之色,這才接過來,“多謝了。”
四爺點點頭,將包廂的門有合住了。
林雨桐低聲問道:“什麼來曆?”
“現在還看不出來。”四爺朝外指了指,“這包廂不隔音,今兒那個姓董的將你手上的鐲子貴重這事嚷開了。隻怕有心人都聽去了。這火車上,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隻怕不得消停了。”
林雨桐將手上的鐲子收了,想找個不貴重的,還真找不出來。沒戴過的,也都價值不菲。
四爺踢了箱子一腳,“將裡麵的東西收了。不見你戴在手上,可能就得瞄準箱子了。”
也是!賊的門道可多著呢。如今都穿著單衣,鐲子有沒有藏在身上一目了然。
箱子裡本來也就是幾件掩人耳目的衣服,林雨桐全都收了,將空箱子就那麼隨意的往桌子下麵一放。兩人就都躺在沙發上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