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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影(20)
天慢慢的暖起來了, 新建的學校是沒有太多的景致可以玩賞的。各處栽種的花啊,樹啊, 還都稚嫩的很,抽出的新芽看著嬌弱,零星的看出幾朵花來,也瞧著單薄的很。
身上的厚衣服換下來以後, 校園裡也漸漸有了不一樣的風采。男學生一身藏青的學生裝, 穿著筆挺精神,跟冬天裡一個個冷的縮成團的樣子那真是不能比的。女學生身上穿著夾旗袍, 身形也顯出幾分玲瓏之態來。
最近的日子過的比想象的要平穩的多, 田芳顯得並不急切,隔三差五的會過來, 此次來還都不空手。跟彆人客氣那是人情往來,跟她則完全沒有客氣的必要。給什麼就接什麼。戲票電影票話劇票, 她說多的用不了。林雨桐就信她。反正接了過來, 周末的時候回林家的時候就一股腦的給楊子了。他是請同學還是送鄰居, 她從沒過問過。倒是這次見了楊子, 他主動交代:“因為那票都是好座位, 我稍微便宜點,還真給賣出去了。”說著,就遞給林雨桐一疊毛票。
“拿著自己花吧。”林雨桐不要這一分兩分攢起來的錢,“你也大了,身上也不能總不留錢。給你就是隨你處理,不用跟我說。”
楊子一邊在灶膛邊上給林雨桐燒火, 一邊道:“以後大姐要是忙,就不用來回跑了。叫娘和二姐做好了,我親自給你送過去。”
每周林雨桐都會回來一次,用大灶蒸一鍋饅頭帶到學校去。每天晚上給學生加宵夜,筒子樓的煤油爐子可蒸不出來。
林雨桐一邊等著饅頭出鍋,一邊將廚房收拾了一遍。嘴上卻跟楊子閒聊著:“我要是沒空,就叫人捎話回來你們做。要是有空,就回來看看。”又說起了林母和林德海還有家裡的一攤子事。
什麼林德海又給人牽線搭橋,做成了一筆生意,抽了潤手的費用就幾十塊錢。而轉眼,這錢就叫他給糟踐的不剩什麼了。不光把林母氣壞了,就是劉寡婦都氣的恨不能咬著老不死的一口。
林雨桐嗬嗬,這林德海作為的生意,不過是以前認識的那些敗家子要賣家裡的家當,他給介紹了買家。雙方談成,酒樓擺一桌,然後他從裡麵抽點錢。因為有槐子在,也沒人賴賬。斷斷續續的,總是有進項的。不過這人黃賭毒都沾染,那錢能去哪?從小就是紈絝,大手大腳慣了,手裡攢不住一分錢。有了就必須花了,這才舒坦。等沒錢了……沒錢了日子也照樣過。用他的話說,以前家裡金山銀山的,最後怎麼著了?不趕緊花了,最後誰知道便宜哪個王八蛋去。有錢了就買上好的煙炮,沒錢了就去買止痛丸,止瀉丸之類的藥。這類藥的名字聽起來是治病的,也確實是能鎮痛,但主要成分還是鴉|片,隻是純度不同而已。但這玩意便宜啊!很多戒不了煙癮,又沒錢買煙|土的,可不就靠這東西撐著。林德海身上這壞毛病,活到現在大一輩子了都改不了,林雨桐才沒閒心去管呢。就他那身子,抽了這麼些年了,根子早就毀了。能活一天算一算吧,不用費心去慣了。
這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林雨槐卻急匆匆的過來了。
“怎麼了?”林雨桐趕緊將圍裙接下來,“有事?”
林雨槐看了楊子一樣,朝林雨桐點點頭。這是不想叫楊子知道。
林雨桐將筒子樓那邊的鑰匙給楊子:“饅頭出鍋以後,涼了不太熱了就用筐子裝了,雇車給我送過去。”
楊子看了他哥一眼,也沒問,隻接過鑰匙,目送兩人出門。
急匆匆的出了大門,林雨槐才低聲道:“能不能跟我去救個人?”
救人這事林雨桐從不推脫,“走吧,我身上帶著針灸包。”
林雨槐卻站住腳,看向林雨桐,“我不瞞你,這人如今在書寓。你要覺得不方便……”
林雨桐擺擺手:“你是我親哥,能來叫我,就是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走吧。”
書寓,是文明的說法。如今沒有叫妓|院的。
林雨槐點點頭,這才抬腿就走。出了巷子,有倆騾車停在巷子口,上了車,林雨桐就看見車上的東西了。一個白大褂,一個口罩,還有一個急救箱。
林雨桐將自己裝備好,確認不會被人看到臉,這才道:“是個什麼人?這麼急!”
“一個死刑犯。”林雨槐靠在車廂上,顯得有些疲憊,“在監獄裡受了刑,本來今兒該槍斃的……我用一個剛死的老煙鬼將他給替換出來了。”
監獄裡關押人這不奇怪,但是動刑的,大部分都是政治犯。
“你把人藏在了書寓?”林雨桐還真是敬佩林雨槐的膽子。
“他的身體狀況不好,運不出去。”林雨槐睜開眼,“這人是條漢子。”
“我不問。”林雨桐擺擺手,“你覺得應該救,咱們就救。多餘的我一句都不問。”前些日子還聽四爺說,林雨槐好似跟一些工會組織有些關聯。如今救的人,隻怕就跟鬨著正凶的工會有關。
車在胡同裡繞來繞去,等林雨桐下車的時候,都不知道如今這地方大概在什麼位置。
駕車的小夥子林雨桐沒見過,就見他警惕的四下看看,就敲響了一戶不大門,黑色帶著斑駁的大門木質應該極好,那種悶悶的聲響,一聽就知道極有厚度。
門從裡麵打開,是個胖胖的中年女子,看見來人是誰,馬上就讓出一條道來:“快進。”
如今是白天,這書寓裡安靜的很。晝夜顛倒的生活習慣,此時她們應該正睡的香甜。
人是被安置在地窖裡的。這地方,除了在書寓裡打雜的人,彆人是不會靠近這裡的。進了裡麵,將燈挑起來。林雨桐唬了一跳,眼前躺在木板上的人,身上被燙的沒一塊完整的好皮了。手指被砍了一根,指甲都給拔了。
這樣的傷就算是送到醫院在沒有抗生素的情況下九成九是治不好的。遇上自己,算他命不該絕。用了針,從一邊的急救箱裡拿出紙筆,開了幾個方子,內服外敷的都有,“要是實在沒地方去,晚上悄悄的送到我那邊的四合院去。那院子就算是有人守著,以你們的本事,想偷偷的把人運進去也不難。隻要不鬨出動靜,不在裡麵生火,外麵誰能發現?”
這倒也是個好辦法。
林雨桐跟著林雨槐順著梯子從地窖裡出來,這一抬頭,卻見地窖外麵一個女人跟林雨槐相對而站。
隻看著女人的穿著打扮,就知道她是書寓裡的人。
“來了為什麼不見我?”這個女人就那麼看著槐子,輕聲問了一句。
槐子皺眉:“蕭紅,我今兒有事,先讓開。”
被叫做蕭紅的女人卻將路更擋住了:“不讓!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槐子朝後看了林雨桐一眼:“讓人先帶你出去,你先走吧。”
這是私事,林雨桐沒有圍觀的興趣,點點頭,隻直接繞過去,結果蕭紅胳膊一伸開:“不許走!怎麼?有了彆的女人,看不上我了?”
“不要胡說八道。”槐子不可能將這人是自家妹子的事說出來,“而且,咱們之間也沒有什麼瓜葛吧。你太失禮了!”
蕭紅麵色一白:“你說咱們沒有瓜葛?沒有瓜葛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救人還救錯了?
可地窖裡的人還沒轉移出去,桐桐還在這裡,一個不好,就怕這個蕭紅不管不顧的叫嚷起來。
他正猶豫著要怎麼往下說,就見蕭紅笑了一下,然後身子往一邊一讓,擺出了不再阻攔的樣子。
林雨桐也沒多想,直接就走了過去。林雨槐跟在身後,先得送妹子離開。正扶著林雨桐上車,就聽見蕭紅的聲音傳來:“槐子哥,我心裡一心一意的隻有你。你就不再想想。”
當著自家妹子的麵說這話,叫自己怎麼應?要知道你這麼莫名其妙要死要活,我乾嘛非得救你?
他沒有言語,可對蕭紅來說這就是拒絕。林雨桐正站在車上掀簾子準備進去,就見蕭紅拿出一個紙包,然後猛地撕開,裡麵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她就直接一把塞進了嘴裡。
“攔住她!”林雨桐見槐子背對著蕭紅,就趕緊喊了一聲。
槐子這才轉身,一把打掉蕭紅手裡的東西,可是已經遲了,這女人不知道將什麼東西吞進去了,“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林雨桐跳下來的時候就聽蕭紅說了這麼一句。她滿頭的黑線,這又不是演苦情戲,來一把虐戀情深什麼的。你是門子裡出身,人家大好的青年,正經人家,如今好歹算是公務員,好似如今還混了個一官半職。你喜歡人家,人家就得喜歡你?這都是什麼邏輯?再說了,真活不下去,怎麼死不是死,非得這麼死。你在他麵前吞藥,他還真能見死不救?況且,要真這麼出事了,地窖裡的人怎麼辦?這是逼迫啊!
槐子由著蕭紅靠在牆上,然後像是無力的一點一點滑下來。他隻將地上的包裝紙撿起來,聞了聞就道:“大|煙。”
生吞鴉|片確實是會死人的。
林雨桐過去扶起蕭紅,在她後背上一陣按壓,那玩意還不到胃裡,就都給吐出來了。她手上不停,直到看著蕭紅吐的連胃液都出來了,這才將手移到她脖頸之後的位置,又按了兩下,就蕭紅頭一歪,也不動了,這才罷手。“叫人將她塞回去,一兩天內她是醒不了的。你抓緊時間趕緊將人給轉移了吧。你這邊忙,我自己走就行。”
林雨槐哪裡放心,隻叫之前開門的婦人出來,“……將她扶回去的時候,給她灌點酒,屋裡也塞上一點。”這是要偽裝成醉酒的現場。
那婦人點點頭:“這裡有我,你趕緊走。”
上了車,林雨槐這才主動道:“蕭紅是書寓的打小養大的姑娘。大概兩年前吧,我晚上出門正好撞上她出堂子回來,兩個痞子喝醉了,攔住她的車糾纏不休,還有把人往黑巷子裡拉扯,我看不過去,這才出手的。誰知道,就這麼被纏上了,她想自贖自身,贖身後想跟著我。這事我能答應嗎?不是那麼一碼子事。她想從良,這是好事。就是從良後有什麼難處尋我幫忙這也沒問題,但是這麼賴著我,可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遇上這樣的人有什麼辦法呢。
林雨桐聽過也就算了,沒往心裡去。林雨槐也不是那糊塗的,之前沒處理是覺得沒妨礙,如今有妨礙了,那必然也是雷霆手段。從小在這三教九流江湖上混,沒點手段混不到現在。
她回了學校,按部就班的過自己的日子。以為跟那位蕭紅的姐兒也不過是一麵之緣,到此也就為止了。可誰也沒想到,還會有跟蕭紅再打交道的一天。
等身上的春衫薄了,四爺突然接到了一張請帖,是委派到學校的一位專員發來的,“陳挺……”四爺拿著帖子在手裡來回的掂量,“給我派送這麼一個帖子是什麼意思?”轉而想起什麼似得問林雨桐,“那個歐陽一一,沒有什麼動靜吧?”
還真沒有。
“挺沉得住氣的一個女人。”林雨桐皺眉,“正常上下班,也沒往我跟前湊,也沒說什麼不合適的話。也很會跟人打交道,連雷洋洋都不那麼排斥她了。”她在辦公司做派很大方,跟馬祥和高寒表麵上似乎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過,這也隻是表麵上。桌子底下也就那麼回事,總能空出一隻腳在桌子下麵撩撥兩個人。但因為她一直沒往四爺跟前湊,林雨桐也就隻當自己眼瞎,什麼也沒說。
四爺將帖子往林雨桐麵前一推:“這個人的請客,還真不好推辭。”跟上麵要經費,主要出麵的還是這個委派員陳挺。“但我聽說,這歐陽一一跟陳挺走的挺近。”男人有男人的交際,這學校裡的老師,大多數都是男人。偶爾也打嘴炮,將這當成風流韻事說過。“我跟陳挺隻能算是點頭之交,這種交情發這樣的帖子……”
什麼樣的帖子?
林雨桐拿到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對的。“這帖子怎麼了?”活了這麼久,還是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想起來也叫人覺得挺懊惱的。
“這是堂子裡請客的帖子。”四爺跟林雨桐普及這個知識,“堂子裡的規矩你肯定不懂,去了裡麵,是沒有客人這一說的,隻要肯花錢,那就跟主人似得,將人給伺候的舒舒服服的。當然了,這所謂的‘主人’就跟和堂子裡的姑娘成親拜天地一樣,唱個戲自個哄自個呢。這都是出的價錢的人。如果這一類得被當做主人一樣相待的客人要請客,這個‘主人’是不用花錢的。請一次客‘主人’要發十張八張帖,由每一位收到帖子的客人付出三塊錢‘買票’,還要拉兩台麻將,每人坐下來,頭錢要抽贏家的三分一。做‘主人’的是一個錢不需要花的。所以,這請的客人就有講究,人家要是不給你麵子,這不就是折子了嗎?臉麵可就丟大發了。”
林雨桐掰著手指一算:“那這請客的‘主人’可真是賺了。”
四爺搖頭:“賺不了什麼的。可能還得虧一點進去。算是另一種程度上的aa製聚會。隻是不像是aa那邊顯得生分,這裡麵掛著明目可不就是為了麵子上好看?我給你算一算,還凡是接到帖子接受邀請的客人,要是坐汽車的來的,主人得給司機一塊錢轎飯票,要是坐包車的來的,得給車夫四毛錢轎飯票,妓|院中一席精致船菜,就得花十幾塊,這還不算高興了對伺候的姐兒的打賞,你算算還能剩餘多少。當然了,要是遇上想巴結‘主人’的,或是想給‘主人’撐麵子的豪客,那是有的賺的。他們會請雙台,或雙雙台。所謂雙台,就是買票、麻將的輸贏,都是加倍的。比如雙台買票每位六元,雙雙台買票是每位十二元。這麼一算,一晚上是賺不少的。”